首页 > 女生言情 > 小雪山 > 第一百三十二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2/2)

目录

曾经离开校园,却又在雪夜抱着自己的孩子回来,把孩子养在学生办公室的母亲;曾牵着小思归的手,带她穿过荒草蔓延的长路回家的妈妈;在老旧借书卡上留下姓名的、认真的女学生。

曾穿着花布裙子飞驰而过的少女。

——1992年入学的柳敏。

思归眼眶一阵发酸,决定不告诉他。没有任何一个白发人合该送黑发人。

“对了,”张教授问,“小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思归拿着书,认真答道:“余思归。”

张教授点了点头。

归归知道他肯定早已忘记了这个名字。

事实也果真如此,张爷爷早忘了了小龟,点了点头,笑着叫了一声‘小余’。

思归抱着书同张老师道别,张教授亲自来给她开门送她出门,又叮嘱她有什么问题就及时来问。

归归跑下楼,去找在学生办公室里复习数分的盛少爷。

助教在群里通知「研讨课」的期末汇报,将于1月17日的下午两点进行。

「届时会有多名评委参加,请同学们做好准备。」

此话一出,班级群里又炸了锅。

本来这个学期最后一门是高等数学,1月14号,考完就放寒假,结果他们的寒假因为一门破研讨课硬生生往后延了三天。

班里同学七嘴八舌地发着脾气,都是想早点放寒假回家的人。

助教则在群里竭力安抚:「因为成老师近期有急事,工作繁忙,实在脱不开身,实在是对不住同学们了。」

“……”

思归却不在意寒假推迟,反倒松了口气。

成泯的课题太耗时也太困难——汇报往后延三天,倒是给了她和姜骞专心打磨成果的机会。

盛淅伸手稍一抚摸思归的头发,归归凑过去看他的屏幕。

“……第一批……制程投入生产……预计良品率58%……”归归趴在床上嘀嘀咕咕地念,发现那是家乡的政务公众号发的头条,又看见盛淅爸爸盛岷名字赫然在列,好奇地问:

“你爸爸投资的项目终于建好啦?”

盛淅略一点头:“他筹备了三年。”

归归趴在床上,看着那条新闻,忽然问道:“你当时转学过来也有你爸工作这个因素吧?”

“不能说没有。”盛少爷答道,又将思归揽到怀里来。

思归趴在少爷身上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归归忽然脑袋埋到他胸襟前,气闷地讲:“……你没转来就好了。”

盛少爷噗嗤笑出了声,问:

“你怎么这么口是心非?”

归归被揭穿,气呼呼拿脑袋磕他,盛大少爷一扣她脑壳,忍笑道:“真不喜欢我啊?”

归归碰到他,霎时浑身过电一般,微微颤栗着抱回去。

青年肩背宽阔,穿着薄毛衫,温热熨帖。

“真不喜欢我啊?”青年人好玩地逗她。

归归哼哼叽叽不肯说话,又摇头,不肯说明是‘不喜欢’还是‘不,喜欢’。

然后她擡起皙白的胳膊,用力抱住盛淅。

两人在夕阳里趴抱着,浓橙的余晖里,盛淅笑眯眯地又搂搂她。

归归小小一只,少爷手骨节分明修长,扣着小同桌柔韧的腰,颇感有趣地讲:

“我也得回去一趟,在投产仪式上露个面儿。”

思归“嗳”了声,发觉盛淅用的词语是「回去」。

你也开始觉得那里是「归处」了吗?

“我爸让我去认认人。”少爷心情不错地逗弄龟龟:“我不在这,你一个人别惹事儿啊。”

投产仪式上必定有重要的高层,那是盛淅爸爸在有意识地为儿子拓展人脉。

思归气呼呼地讲:“你才别惹事儿呢——你还要去认识人,马上把你微信那个卡咪龟的头像换掉!”

“我不要。”姓盛的混球愉快道,“不挺可爱的吗?老有人问我为什么拿杰尼龟当头像,我说这不是杰尼龟,是卡咪龟,宝可梦的初代水主,十六级才能在背包里进化。我女朋友和这个一模一样——”

余思归恶毒道:“你女朋友迟早剁了你。”

“脾气比较大。”他笑着说,又以鼻尖蹭蹭她。

“但背壳上的伤痕是强者的证明。”他温柔道。

归归气呼呼,却拿盛少爷没办法,恼巴巴看他;接着被大少爷蹭了蹭鼻尖,在唇上轻轻一吻。

那下极度亲昵。

犹如一轮融化在茶杯里的骄阳。

冬日余晖斜斜沉落,余思归感到那个吻被加深。她和盛淅贴住的皮肤都在发酥,像是流淌过极细弱的电流。

唇齿。斜阳。

活着。

依偎。

爱。

思归仰起头,视线朦朦胧胧,透过万千金光,胃里好像开出一捧花。

妈妈离开的第二个年关,思归在清华园度过。

元旦清晨,思归冒雪去了一趟近春园。

近春园位于清华校园西北角,盛淅拍去长椅上的雪,两人在湖边坐了许久,又回去上了自习。

元旦之后第二天就要考试,余思归早已习惯了大学的学习节奏。

大学的节奏比高中稍松,但对自主性要求极高——因为再不会有任何人督促,全凭自己自觉。

大学从不是终点,也不是「应许之地」。思归想。

它只是个供少年眺望思考的平台,是个中转站。

不是答案本身。

不是迦南。

而真正的答案与归途,散落在每个人的人生之中。

……

盛少爷考完期末考,当天下午就踏上了返乡的高铁。

盛岷在当地有不少事要让他接手,归归去北京南站送他,盛淅走时只带了洗漱用品和用来办公的电脑和充电器。

两人在北京南站进站口前抱抱。进站厅高而远,行人来来往往。

思归仰起头,把眉眼埋在他羽绒服间。

盛淅按归归后脑勺儿,笑道:“等你汇报结束,我就回来了。”

归归踮脚抱他,小声说:“嗯,淅淅要注意安全。”

盛淅背上包过安检,又在向上的扶梯处回过头来,向思归挥手。

思归班上大多数人,对成泯的的时间安排,意见都很大。

尤其是那些随便做了个PPT就交上去的小组——他们十分不满,在群里直接怼助教,说成泯随心所欲,不顾学生死活——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个作业已经结束了,却硬要为这场汇报多留三天。

思归没法责怪他们。

这些闹事儿的人同样为了成泯的作业付出了不少,在过去的一个学期中接受了成泯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只是最后期末大作业阶段,他们权衡利弊之下选择了个更安全、更不会影响别科成绩的方式去做。

余思归期末考考得没啥感觉。

不好说难不难,只能说能做的题都做了,有种尽人事知天命的感觉。思归竭尽全力平衡了成泯天马行空的作业与正经学业之间的关系,是她在这个阶段能做到的极限。

——多一分都没有了。

所以无论结果如何,思归都能接受。可能也有失误?归归拿不太准。

但姜骞认为自己大英答了坨屎。

保送进来的姜骞毫不遮掩自己英语不咋地的事实,面无表情道:

“我又不是靠英语上的大学。我管他的呢。”

余思归想起室友鬼一样的直觉,想起本学期大英试卷上,那一长串算不上难的选择题,总觉得姜骞能靠她的第六感考出个还不错的分数……

1月14日,考完最后一门高数后,成泯的助教又在群里通知各小组,把Paper复印六份,以参与结课答辩。

宿舍里,姜骞看完消息,嘲道:

“怎的,一个破研讨课,成泯还打算搞个答辩委员会来搞我心态吗?”

思归摇头表示不知道。

两个女孩艰难地摸索论文格式,却又在写论文的过程中产生了崭新而不成熟的灵感。

“根本做不出来吧?”姜骞对着室友的idea,好气又好笑地问。

思归看着纸上的猜想,哈哈大笑:“万一呢?”

姜骞不信,把纸抢过来,按着余思归的想法做,做了会儿发现并不是那么狗屁不通,竟然还具备一定的可行性——姜骞差点儿因这点合理性崩溃:“马上就结题,你怎么这么多idea?!你他妈早干什么去了?!你这不是让我死吗!余思归你提出的想法,你自己去验证!我今晚不会为你一句话熬夜了!”

余思归哈哈大笑着点头,冲了杯速溶咖啡,转头去熬大夜。

盛少爷不在身边,却每晚都抽时间和思归打电话。

他那头也很忙,有时半夜都走不开,像是在参与最后的调试安装。思归有时还会听见背景有个中气十足的男声问参数,好像是他爸专门把他带下现场,让儿子体会现场到底能出现多少匪夷所思的问题。

“给我拿个钻子——”盛淅爸爸远远道。

视频里盛少爷戴着口罩,归归听着通话中的鸡飞狗跳,总觉得这不该是董事长考虑的问题,董事长应该考虑……什么拉菲庄园葡萄酒,什么天凉王破,什么庄园里有没有养大象……不是吗?

归归总觉得和自己想的不同,呆呆地问:“……他亲、亲自钻……钻孔?”

然而盛董事长手下的人见怪不怪,高声问这位先生要什么尺寸的钻头。

盛淅侧过头看那边闹剧,漫不经心道:

“他面对问题的时候,最相信自己。”

归归:“……”

余思归觉得这评价太帅了,闷闷想半天,说:“我以后也要做会被别人这么评价的人。”

盛淅说:“一个项目落到实处的时候,会有很多出乎意料的问题……不得不承认,经验很重要,甚至比知识还要重要……因为那是解决问题的能力。”

思归突然隐隐觉得,成老师给人留下的就是这个印象。

然后盛淅若有所思道:

“他就是有。”

「他」指的是他父亲,盛岷。

思归莫名觉得老师与少爷的爹这两人形象,有这么一点重叠。

或许是强者的共性,归归想。

盛少爷匆匆说了几句就被叫过去,放下手机去帮忙。他没挂电话,屏幕上只剩一片明亮的白。

电话这头思归拧亮了宿舍里的台灯,目光回归到屏幕上。

「屹立于山巅的人。」

思归上了大学后深感世界之浩瀚,俯仰而知天地之大,自己不过一介蜉蝣,是沧海之一粟。

可余思归却在看见那些立于山巅之人时,克制不住地,对他们心生向往。

——我想成为那样的人。

她想。

归归真切地看见自己的弱小,看见自己的极限,却在走向它时,发现属于余思归的极限仿佛不可靠近。

她每向前跑一步,都看见自己的极限又向后退一步。那属于她的边界明明那么近,却看不见尽头,像死之帷幕。

她伸手一抓,极限影影绰绰地又远去五公分。

它远去时带着属于余思归的「意义」,犹如荒野上无尽的星。

「极限」。

Liitation。

只可无限趋近,不可抵达。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