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1/2)
思归第二次来时, 是盛淅来门口刷卡来接的她。
“你和你爸爸一个课题组吗?”归归好奇地问。
盛淅带着她穿过走廊,迎面走来几个博士生,盛同学见有人来, 比了个‘嘘’的手势, 又和师兄们问好。
“你不早猜到了吗?”
盛淅在博士师兄们走后道。
归归看着栏板上贴着的“盛岷”二字, 压低了声音:“你们一直瞒着吗?”
“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盛少爷说,“要不然有人怀疑裙带关系……有那层关系在这儿, 我也不好和人相处。”
归归脑袋上小灯泡叮地一亮:“你等于是康熙微服私访!”
盛淅:“……”
“那是乾隆干的, ”盛少爷头疼地讲:“再说谁更喜欢微服私访还不一定呢。”
思归没听明白, 但乐于看同桌吃瘪, 很坏地嘲笑他:“在你爸手下讨生活的感觉怎么样?”
姓盛的看了她一眼,说:“谁在他手下讨生活还不一定呢。”
归归:“……?”
归归还没来得及细问,迎面又走来几个硕士师兄师姐, 见了他俩就笑着打招呼, 问:“盛师弟女朋友?”
思归笑眯眯地和他们问好。
盛淅也与他们寒暄了两句,接着他牵起了归归的手,拉着她走上楼梯。
“寒假怎么安排?”盛淅轻声问。
思归跟着他上楼,在楼梯间的阳光里答道:“回家吧?”
盛少爷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 问:“不敢跟我回去?是害怕我爸妈吗?”
归归诚实地回答:“有点儿。”
盛大少爷略一思索,冷静开口:“我觉得你没啥害怕他们的必要。”
思归气愤地心想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吧, 身价千亿……见到我搞不好都把我活吞喽,有这个钱,看不惯我的话搞不好会买凶杀我吧?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资本来到世上,每个毛孔都滴着血……
龟龟血也是血……
“不管, ”龟龟哽哽地讲,“反正我不去你们家。”
“……”
“你就告诉你爸妈我被期末考试弄死了吧。”思归含泪讲, “反正这句话至少有一半是实话。”
盛少爷看了她一会儿,那表情不辨喜怒。
……但看上去好像有点儿想看热闹。
他望着龟龟,略一点头,道:“那我就这么告诉我妈了。”
思归还想问点啥,然而下一秒盛淅在她手掌心中轻轻一挠,温和地说:“问完了到学生办公室找我。”
冬日金光万里,磅礴地透过他们身后的落地窗。
归归开心点头,与盛淅站在张老师门口,侧头看走廊尽头那轮沉往地球那端的斜阳,又看向面前的少爷。
“看什么?”他饶有兴致地问。
归归笑眯眯地说:“想和你抱抱。”
姓盛的好玩地一展胳膊,思归踮脚和他在办公室门口抱抱。
那轮斜阳落在她睫毛和他的发间,柔暖得像岩峰上开的花。
“会有人来哦。”归归俯在他耳畔,很坏地说。
盛淅道:“先议论你。”
“他们又不认识我。”龟龟笑眯眯。
接着少爷一捏归归的耳朵,把她揪了出来。
归归笑得脸红红的,看少爷时眼里仿佛有星星。
两人四目相对,盛淅看她片刻,仿佛难以忍耐,以眉峰抵上思归额角,气息炙热,仿佛难以克制地想亲亲她。
下一秒,楼下传来脚步声。
归归哈哈大笑,挣脱同桌的胳臂,从他手里夺过自己的电脑,转头敲响张老师的门,又转过头对他讲:“淅淅,一会儿我再下去找你哟。”
“行吧。”他讲。
办公室里传来一声苍老的‘请进’,归归一转门把手,盛少爷又低声啐她:“但你是混蛋。”
思归眉眼弯得像柳叶,冲他一笑,跑进了金光洒落的办公室里。
……
那是一场必败的挑战。
——可余思归接受这场挑战的过程,却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粉身碎骨。
或许是有同侪,也或许是有老师指引的缘故,这条路并不孤独。
姜骞是个很可靠的队友。
她遇到一个想不明白的问题会和它死磕,假如思归和她提出一个假设,她认为有道理,就会千方百计地去实现。它
归归和姜骞在这个互相磨合的过程中一块儿学习,两人在自习室里泡着,一边复习期末考试一边把自己不成熟的猜想记下来,并一一试探着。
有时盛淅也加入进来。
再后来,她俩班上的其他人也开始露面。
有人认识盛学长,总喜欢过来开开他俩的玩笑。
那其实更像是一场冒着风雪的攀登。
它很难。像是这个飞速旋转的世界在呼啸着问「余思归」能做到什么程度。
于是十九岁的余思归拼尽全力,向自己的极限奔跑。
但正像成泯在第一节课时说的那样。
“求极限”不是抵达。
——而是在永恒地向它靠近。
“我有时会想起萨埵舍身饲虎的故事。”
思归在雪中说。
她围着玫瑰粉色的羊绒围巾,踩着十字花格,对旁边背着包的盛少爷认真地讲:“最近想起得尤其频繁。”
盛淅嗯了一声,伸手扶她。
雪夜沉寂,北风呼啸,两人在校园中穿过积雪漆黑杨柏。
思归牵着他的手,踩在路沿石上认真地讲:“萨埵王子躺到饿虎跟前,让饿虎吃自己的血肉时曾说:我于久远生死之中,捐身无数,唐舍躯命,或为贪欲,或为嗔会,或为……愚痴,未曾为法。”
盛少爷一笑:“你怎么还背下来了?”
“不知道。”归归摇摇头道。
然后她随口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在从万古至今的轮回之中,无数次舍弃生命,或是为了贪欲,或是为了嗔痴,或是为了……愚痴。”
“——但都是白白丧失性命。”
归归望着落雪长路:
“而如今「法」就在我身前,我怎能不舍弃自己的身体?”
“所以萨埵决定舍去躯体性命,让快饿死的虎来吃他。”归归摇摇晃晃地踩在路上,道:“但是‘万古至今的轮回’……你说萨埵究竟是个什么人呢?他一个年轻王子,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轮回了千万次?这不合理呀。”
盛淅好笑道:“萨埵舍身饲虎是个神话,你问神话人物合不合理?”
归归悻悻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想了想,却又很倔强较真地说:
“但哪怕这样,萨埵还是不应该说自己有万古至今的轮回。”
盛淅莞尔看着她,思归和他手牵着手,穿过路灯之下。
大雪翻飞,她鼻尖冻得微微发红。
“我喜欢‘舍身饲虎’这个典故,是因为它是凡人的故事,是凡人小王子做出的选择。”归归很执拗又任性地说:
“萨埵王子如果是个佛,我反而不喜欢他拿自己喂老虎了。”
少爷冻得打了个哆嗦,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雪里,路边的自行车棚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
“萨埵不是佛。”盛淅踩着雪说。
归归一愣。
“梵语Mah Sttava……”
盛淅呵了口气,轻声道:
“摩诃萨埵,在梵语中意为众生。”
万古至今的众生。
在那为了贪欲、嗔痴舍弃生命的千亿人中,总有人跪在地上,用尖锐的木头扎穿自己的身体,流出鲜血,以供虎食。
因那是正道。因那是法。
这是我的「法」吗?思归想。
泡不完的图书馆。交错在屏幕上的程序。成泯的课题。
新学的、冷门至极的逻辑语言。
姜骞毫不留情的疑问。
还有张客舫老师的答疑。
……
张老师的确很忙。
不知怎的,却愿意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帮两个大一新生做她们注定失败的期末课题。
他很欣赏姜骞,认为她非常聪明肯干,但似乎认为姜骞性格随心所欲,是个出色的执行者,却带不了团队。
因此老教授在姜骞第二次来时就提点姜骞:“你要多点主人翁精神”。
张客舫似乎更欣赏余思归,很愿意给她开小灶。
岁月变迁,时间如白驹过隙,孩子长大的速度犹如春笋。
——张爷爷早已认不出柳敏的小女儿。
余思归颇为寂寞,却也有一丝庆幸。
她不希望张教授对她另眼相待——无论那是同情,还是对三代人命运兜兜转转的感慨。
只是在某次答疑后,思归去找张客舫教授书架上的某本书,忽然发现他书架中全是一届届毕业的学生的照片。
那些合照装在相框里,从1980年他担任硕导以来至今,无一届遗落。
思归吃惊地看着那些黑白转向彩色的老照片,呆立当场。
张教授看着思归的动作,似乎在岁月长河里猛然想起什么人,苍老道:“……你和我曾经带过的……”
余思归转过头,看向老师。
“……算了。”老人淡淡道。
归归:“……?”
“我老了,总活在过去里。”老教授解释道。
老人摘下眼镜,在淡金的光中揉着皱褶眼皮,说:“我当了很久很久的老师,见过很多来往的学生……有的学生混得不错,也有人走了条截然不同的路,其中不乏我觉得极有才华的年轻人。”
室内暖气蒸腾,金色尘灰飞扬,思归立在高高的书架前,想起妈妈。老人望着她,忽然自贬地一笑:“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呢?”
余思归无声看着老教授。
“……大概是你和其中一个我很喜欢的学生太像了。”
他说。
“人老了,总会被困在无数个过去之中,那些过去的瞬间就像万花筒一样,看似绚烂,其实只是个装了镜子的死胡同……这些刹那在每一个不恰当的时机冒出来,让我总忍不住抓住每个路过的小孩,试图和他们说自己的过往。”
他停了停。
“你就当听见了一个耄耋老者的呓语吧。”
老教授自嘲道。
——在那如流金的年月尽头。
路过的小孩心里难过,匆匆别过视线,找出那本张教授的书。
那个我很像的、张爷爷很喜欢的学生,会是妈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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