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1/2)
余思归很难形容自己钻研的感受。
成泯在过去的近一个学期内, 将思归筑起的、属于高中生的认知高墙一一推翻。
她在跟着成泯奔跑的路上发现自己的无知与狭隘,发现世上充满不确定性,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事物都能用公式诠释, 并不是所有东西都干脆利索。
——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仿佛AB两地之间修筑高速公路, 并不能一条直线通过去, 而要考虑地形、地势、当地泥土的材质乃至造价成本;又像是要送飞行船登月,并不是单纯地考虑动能与推进力, 还要考虑风阻, 考虑流体, 考虑材质与摩擦, 考虑承重与返程——当工程落在实处,尽是实际而千变万化的问题。
这是成泯在课上给他们构建起的、现实的世界。
他在那间教室里,反复地磋磨学生们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告诉他们如何用课本外的知识, 去解决实际世界中问题。
但思归做着成泯布置的期末作业,却发现自己正被他引领着,回归课本与公式。
仿佛每天的游戏规则都有所不同。
「你能否适应这个千变万化的世界?」
仿佛是成泯在发问。
余思归一边复习期末的课程,一边又把绝大多数世间花在成泯的课题上。
姜骞也是一样。
班上已经有很多人完成了成泯的课题——因为那都是还没有答案的问题, 所以什么答案都对。经过一学期的了解,他们知道, 就算做出乱七八糟的答案,成泯也绝不会给他们判错。
绝大多数人都糊弄了这个作业,把有限的时间留给了更能看见成效、对GPA更友好、更好评优的科目, 譬如高等数学、C语言等。
思归也没向少爷求助,哪怕他和他的导师做的都是这个方向。
盛淅对此不置可否, 只靠在沙发上,专注干自己的事儿。
余思归对她认准的事儿执着得惊人。
这点盛淅在高中就有所领会。
冬日天干, 傍晚时分,吧台上换了束新花。
盛少爷自从发现归归喜欢花之后就每周换一束,雪白蝴蝶兰与喷泉草生机勃勃,淋着夕阳。
归归趴在台子上,赤着脚晃来晃去,电脑放在她右手边,左手边摆着厚厚的、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她趴在书里看了半天,突然问:
“你们组里有买的EDA软件吗?”
这种专门的电子设计软件极其昂贵,而且有独属的编码。
盛淅从屏幕擡起头,漫不经心道:“有。”
“有个我们买的,还有个我们自己开发的。”他说。
“你们还开发这个?”归归惊讶地问。
姓盛的若有所思:“有几个师兄专门在做这个——你需要的话我把俩软件都发你,后者基本是我们内部在用,遇到什么问题feedback给我就行。”
归归想了半天,冒出一句:“……成本很高吧?”
“还好。”
姓盛的扼要道。
回答了等于没回答。
紧接着龟龟想起这个混蛋极其有钱——花钱不眨眼的那种大少爷。所以这种软件开发要多少钱?课题组的科研经费和他平时花的……他会把这两种钱混为一谈,还是分开评价?归归一方面觉得离谱,一方面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挠挠头,接着发现盛淅将她要的安装包发到了邮箱里。大少爷抵着头说:“花钱的大头不在这儿。”
归归:“……?”
“销金窟另有去处。”他莞尔道。
思归努力思索,磕巴着问:“……研、研发……?”
盛少爷噗嗤笑出了声,归归发现自己的回答不甚高明,羞耻地趴在了电脑前,不肯搭理他了。
“你猜猜我们的销金窟多少?”盛淅逗弄她。
归归趴在电脑前闷闷的,瞎猜:“三百万。”
少爷把归归的毛绒小兰花拿过来,按按它脑袋,懒懒道:“你一个从来不带的项链都比这个贵。”
“我怕弄丢。”思归气鼓鼓地抱着胳膊趴下:”那我猜三千万。”
“少了。”盛少爷懒懒道,“再猜。”
归归:“……”
“三……三个亿……?”归归人都要傻了,仰头看着他。
盛淅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思归拿不准这个混蛋的眼神,犹豫地揉揉鼻尖;盛淅捏着她的毛绒玩具,垂眼把兰花的叶子捋顺,慢吞吞说:
“——美元。”
“…………”
余思归如遭雷劈。
少爷慢条斯理补充:“一台。”
归归眼睛滚滚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盛淅想了想:“我们现在有两台。……你妈妈当时的那台进口的机子,甚至比这个还贵。”
余思归:“……”
“软件研发那点钱也就算个零头。”他漫不经心道。
“我们真正花钱,都是花在我们这么多年还没追赶上的技术壁垒上的。”
“因为我们做不出来。所以只要是他们开出的价格,无论有多么狮子大开口,我们都必须无条件接受。”
夕阳斜沉,盛淅在冬日的光中看向思归,说:
“这就是技不如人的代价。”
归归怔怔地问:“……这……就是不平等条……约吗?”
“是丛林。”盛少爷淡淡道。
思归:“……?”
“丛林法则。”
盛淅说话时轻描淡写,仿佛这件事对他来说稀松平常。
他说,“人间弱肉强食,霸者恃强凌弱,史书成王败寇。唯有胜者能留下属于他们的历史,弱者就要消失在长河之底。战争年代如此,和平年代其实还是这样。”
思归忽然想起,那些在 1938年仲春,跋涉万里的学子。
她想起百年前的少年人将炮火连天的华北留在身后,远赴西南时,所面对的抉择——
——与他们在跨越田埂地头时,从稻田与百姓之中长出来的,扎根于九州大地的梦。
那时联大学子们的所思所想已不可考,甚至难以揣测他们是不是心怀不甘。
“……但……”思归听见自己迟疑道。
盛淅看着她。
……但,思归想。
她所处的「这个时代」,就是联大学子们呕心沥血呈现的答卷。
——学子们用一生给出的解。
就像所有在高中阶段之后出现在生命里问题一样,它没有正确的答案,有的只有这些过衡山湘水的学子们,年少至生命尽头的「拼尽全力」。
他们的极限,所作所为,他们的梦想。
「绝徼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
尽笳吹,弦诵在山城,情弥切。
千秋耻,终当雪。
中兴业,须人杰。」
于是1977年,妈妈就出生在他们的梦想中。
……
“你想去看看吗?”
盛少爷忽然问。
那话太过熟悉,思归一惊:“嗯?看什么?”
“看那两台加起来二十个亿的机子。”盛淅摸着他俩的小兰花,好玩地问:“这么惊讶做什么?”
“……没、没有。”归归竭力压住翻涌而来的回忆,“没什么。”
盛淅笑道:“你想看看的话跟我说声就行。”
思归看着书上的光,眼眶轻微发酸,对他说:
“好。”
年少的柳敏在梦里触碰那座雪山,并无怨无悔地接纳了绵延世间的大梦。
思归想。
——而我和盛淅,则出生在柳敏们的梦里。
……
…………
思归很快就有求于他了。
她试着用了下EDA软件后,终于开始遇到一些翻书没法解决的问题,课本的内容落到实操,总有很大的落差——尤其归归只是初学者,凡事一知半解,啥都没经验,必须求助前辈。
终于沦落到抱着电脑跑去他们课题组四处求助的地步。
归归最初只想询问下盛淅所在课题组的年轻研究员,或者硕博生——如果可能的话盛淅能回答,其实是最省事儿的。
但是盛少爷听她讲完自己当下的困惑后,沉吟片刻,道:“我觉得你应该问张老师。”
“张老师?”
思归一愣。
盛少爷点点头,漫不经心道:
“张客舫。你的张爷爷。”
——张爷爷。
归归查资料时发现许多教材甚至都是他主编的,唯有进入这个领域,才能发现思归曾称为张爷爷的人,盛淅与妈妈的导师,有多不可或缺。张客舫教授是日理万机的泰斗,说国内的这方面研究是他一手发展起来的都不为过。
归归当即十分惶恐:“但我就是个大一学生……”
盛淅莞尔:“我觉得你问他比较好。”
“都是很基础的问题,”归归为难地讲,“就是涉及到Verilog语言描述硬件后搞仿真验证的部分我弄不太明白……我觉得找个做这个的硕士给我讲讲都够。”
“问他比较好。”盛淅坚持。
归归:“……好、好吧?”
盛淅说:“而且你提的问题并不算基础。”
归归:“……?”
我提的问题哪儿高级了?思归完全没弄明白,又低头看自己跑的仿真,感觉里面一塌糊涂……啊啊啊我做的这东西拿这种东西给姓盛的看也就算了,拿去给青椒看看也还凑合,拿去给张爷爷……
“……”
相当于给院士看小学算术题,这个院士还见过我小时候……虽然人家早把我忘光了。
归归黯然垂泪,又求助地看着盛少爷。
盛淅看着龟龟的表情,片刻后哧地笑了出来,好玩地问:
“怪不得他爱逼你呢。”
龟龟:“……?”
——谁?
“谁逼你一下都行是不是?”
盛少爷饶有趣味地问,龟龟突然觉得这话听起来像小黄文里那个“你人尽可夫是吗”,脑子里一下塞满黄色废料。
然后他笑道:“一个学期你就能做到这样?”
思归脑子里根本都是黄垃圾,呆呆地问:“哪、哪样?”
他笑起来,并没回答,温和而欣赏地看着归老师,说:“我家龟龟最厉害了。”
思归被少爷一夸,耳朵发烫,很愿意认领,但又觉得自己做了坨屎,认领它有辱龟龟格,只得憋憋屈屈地讲:
“就、就就当你夸我啦。”
“就是夸你呀。”盛大少爷十分熟练地给小龟戴高帽,又温柔地讲:
“我们龟龟这么厉害,过来给我抱抱好不好?”
他太会拿捏了……龟龟的弱点就是经不起夸,被这个混蛋拿捏得一步到位,他甚至还会征询意见……!女孩子又想哭,又喜欢姓盛的混蛋,趴到他身上,允许他抱自己。
归归同学由他搂,含泪讲:“但我什么都不会。不许夸我厉害了。”
少爷笑得不行,亲亲她,眼底温柔得几乎要溢出来了:“又可爱又厉害。”
我写出这么狗屎的代码你都夸我了不起,龟龟含泪挣扎,回头我就会被你夸成一个自大狂……但理智和情感又忍不住被他夸得醺醺然,红着耳根点了点头。
“可爱。”少爷柔和道。
归归与他眉角相抵,羞得几乎无颜以对,小声对他讲:
“……淅淅你也是。”
盛少爷笑起来:“甜。”
龟龟面颊绯红,心想你什么都夸只会害了你……下一秒被同桌压着她后脑勺,亲吻得唇齿相依。
唇稍稍分开,思归气息紊乱,羞赧地看着同桌,他看归归的目光中灯火明灭,如春日的江。
那目光温柔和煦,仿佛归归做什么都是好的。
盛淅言出必行,真的给她约了个时间,让她来组里问张教授。
归归过来才发现,他们组极其的阔:一个组占了两层楼,光学生办公室都有三个,学生办公室紧挨着实验室,玻璃门还得刷卡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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