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3章 破城(赶七千字大章,所以迟了)(2/2)
一老者佝偻瘦小,目光却锐利如鹰。
一文士面色苍白,垂首不语。
“二位将军辛苦。”贾充微笑,声音略带阴柔,“辽南三城,三日而下,会在此先恭喜两位将军。”
司马伷,王海行礼:“贾长史亲临,末将等有失远迎。”
贾充径直走到主位,将可节制诸将的节杖郑重置于案上。
“闲言少叙。”他收敛笑容,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
“大将军密令:命安东将军司马伷、镇海校尉王海,合兵北进,限期一月,攻取襄平。”
“一月攻襄平?!”王海失声,“贾长史,这……”
司马伷急道:
“长史明鉴!我军虽得辽南,但兵力不足,粮草仅支半月,且辽东十月即雪,此时北进,恐……”
“恐什么?”贾充打断,目光扫过二人,“恐顿兵城下?恐粮尽兵溃?”
他站起身,盯着二人,说道:
“二位只知固守辽南稳妥,却不知大将军已无时间稳妥!”
“汉国冯永‘两年不攻’之约,转眼将过半。吴国内乱,亦不会久拖。”
“魏国必须在此之前,拿下辽东全境,以为根基!”
“固守辽南?等援军?等粮草?”
贾充冷笑:
“等来的,可能是汉国从辽西而至,可能是吴国缓过气来,也可能是公孙修与高句丽媾和,全力南下。”
“届时,你我皆成瓮中之鳖!”
王海咬牙:“可襄平城高池深,我们这点兵马……”
“大将军岂会不知?又岂会让诸将士去送死?”
贾充侧身,指向身后老者,“这位,是给事中马钧,马德衡,天下巧思,无出其右。”
马钧颤巍巍拱手,口吃却清晰:“在、在下……见、见过将军。”
贾充又指文士:“这位,参军杨仪,杨威公。十五年前从汉国前来投靠我大魏。”
“太傅惜其才,一直秘留于身边,参赞机密。”
从汉国跑来投靠魏国?
王海愕然地看向杨仪。
这人,莫不成是当时发了癔病?没事投什么魏?
杨仪缓缓抬头。
那是一张被岁月蚀刻的脸,皱纹如枯老树皮,老年斑如枯叶斑点,眼袋深重,眼神浑浊。
“老朽……见过二位将军。”
杨仪开口,声音沙哑如磨砂,带着久不开口的滞涩。
拱手时,动作迟缓。
司马伷疑惑地看着两人,自家兄长让贾公闾带着这两个老头过来……难道他们能帮忙打下襄平?
仿佛看出了二人的疑惑,贾充微微一笑:
“杨参军从汉国来投时,曾携带了一份汉国机密图纸,那便是石砲制作图。”
“石砲?!”司马伷失声叫道,“就是,那个石砲吗?”
“正是。此器乃汉国大司马冯永亲创,射程三百五十步,可抛二百斤石弹,五日可轰塌襄平城墙!”
王海瞪大眼睛:“三百五十步?!那守军弓弩根本够不着!”
“正是。”贾充点头,“太傅得此图纸后,秘练工匠五百,操作军士三千,隐忍多年,就为今日!”
“石砲营已随我抵达沓津,计大型三十架,中型五十架,石弹三万颗。”
“马先生已做改良,大大减少了损耗,故障亦减半。”
他看向司马伷:“你以为大将军为何选在九月渡海?为何同时挑动鲜卑、高句丽、三韩?”
“就是为了让公孙修分兵,让襄平空虚,让此器有一击必杀之机!”
王海转向杨仪,目光狐疑:“杨参军,你此器……当真如此厉害?”
他久居海上,虽偶有听闻中原事,但多是以讹传讹,荒诞不经,不足为信。
杨仪抬头,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此器……确为冯永所创,当年攻城,一出便让守军胆裂,数万大军,不攻自破。”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但此器耗材极巨,组装需时,且对地基要求极高,若……”
“已、已改良!”马钧突然开口,结巴却激动,“地、地基……加、加铁板……夯、夯实……无、无虞!”
他的眼中闪着近乎狂热的光,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贾充淡淡道:“马先生为此器耗尽心血,大将军亦倾国之力支持。”
他转身问向杨仪:“杨参军,你觉得,此器可还有缺陷之处?”
杨仪一惊,连忙道:“已,已无弱点,马先生改良后,堪称完美。”
贾充盯着他,忽然笑了:“最好如此。”
“如今万事俱备——”他的目光又扫向王海、司马伷,“只差二位,挥师北上。”
从二人身上收回目光,落到案上的舆图上,襄平城各门优劣,居然有详细说明。
这自然就是田氏等豪族之功了。
“公孙修不知此器存在,无针对性防御。襄平城墙多为夯土,集中抛石器轰击,最多十日可塌。”
“城墙一塌,我军精锐趁乱突入,一月之期,并非虚言。”
王海沉默良久,忽然问:“若……若下雪前未破城呢?”
贾充眼中寒光一闪:“那就在雪落之前,破城!”
“大将军已令青徐全力运粮,后续粮船五日一至。”
“此战,有进无退——因为大军已无退路!”
王海盯着地图,忽然咧嘴笑了,眼中带着狠厉和疯狂:
“贾长史,打襄平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讲。”
“破城之后,襄平府库财宝,我要三成。”
“还有,”他眼中闪过贪婪,“公孙修的后宫姬妾,任我挑选。”
贾充深深地看了一眼王海:“可。但你必须亲率本部为前锋,第一个登城。”
“成交!”王海拍案,“我王海抢了半辈子海船,还没抢过王城!干他娘的!”
司马伷看着二人,知道大势已定,只得抱拳:“末将……遵命。”
次日,魏军大营聚将鼓响。
贾充持节登台,当众宣令:“大将军令:速攻襄平!”
“命安东将军司马伷、镇海校尉王海,统军两万,即日北进!”
“抛石器营随军行进,至襄平城外立寨,三日之内,发起总攻!”
“有畏战不前者——斩!延误军机者——斩!通敌泄密者——夷三族!”
台下诸军肃然。
王海舔着嘴唇,眼中闪着嗜血的光。
司马伷握紧剑柄,掌心沁汗。
而杨仪,站在贾充身后阴影中,望着西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冯永啊冯永,你当年创此器时,可曾想过,它会经我之手,为大魏开拓疆土?”
“可笑吧?我就是要让它成为一个笑话,谁让我,也成了笑话……”
——
《辽东记闻》:
延熙十四年九月廿八,魏军至襄平。
安东将军司马伷率步骑一万五千,列阵于襄平城南五里。
镇海校尉王海领水师自沓津北上,扼太子河水道。
中书令贾充持节督军,立营首山,俯瞰全城。
时襄平守军万余,粮秣足支半岁。
辽东公孙修闻魏军至,登城观阵,见魏军不造云梯,不备冲车,反于三百步外筑土台,立木架,哂之曰:
“司马昭技穷矣,欲围城以乱我军心耶?痴人说梦!”
左右皆笑。
独卫将军卑顺蹙眉:“彼列阵整肃,恐有诡计。”
公孙修不纳,令全军固守,待冬雪至。
十月初三,北风急。
辰时,魏营鼓响。
三十具石砲自营中推出,砲身高三丈,抛臂长五丈,配重箱大如屋舍,以牛筋绞索蓄力。
每砲需壮卒二十人操作。
辽东守军登城观之,皆惑。
裨将问:“此何物?”
老卒答:“似投石车,然巨甚。”
众犹不以为意。
巳时三刻,贾充令旗挥下。
砲正呼:“放!”
三十砲齐发,声如天崩地裂。石弹重二百斤,破空呼啸,若陨星坠地,直击西城墙。
轰——!
夯土城墙如遭雷击,砖石迸溅,烟尘冲天。
一段女墙应声坍塌,守军数人当场化为肉泥。
城头死寂三息。
继而,惨叫骤起:“妖术!此乃妖术!”
石砲昼夜不息。
每砲日发五十弹,三十砲计一千五百弹,如雨坠城。
襄平西墙崩坏三处,瓮城楼橹尽毁。
石弹落处,屋舍齑粉,人马皆碎。
守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有老卒征战三十年,泣曰:
“昔者攻城,云梯蚁附,冲车撞门,虽惨烈犹是人力可抗。”
“今魏军竟于三百步外毁城,弓弩不及,滚木无用,此非战,乃屠也!”
初四日,军心摇动。
戍卒夜聚私语:“此器非凡人所能敌。”
有豪族部曲暗通款曲,欲献城门。
初五日,裨将高显守崩处,见石弹将同袍砸成血雾,疯癫大笑,跳城而亡。
士卒睹之,战意尽失。
初六日,午时,魏军砲击稍歇。
西城守将率本部三百人,缒城出降,泣告贾充:“愿为前驱,但求免死。”
贾充纳之,令降卒呼降。
城上应者渐众。
十月初九,夜。
公孙修知城不可守,召卫将军卑顺泣曰:“孤负先人之业,竟亡于妖器!”
卑顺请护其突围,公孙修摇首:“襄平既破,辽东何存?孤当死社稷。”
是夜,魏军总攻。
石砲轰击未停,王海率死士架云梯登城墙崩坏处。
降卒为向导,开西门。
魏军如潮涌入。
守军军无斗志,或弃械跪地,或溃散巷间,任人宰割。
卑顺率亲卫巷战,力竭而死。
公孙修携妻妾十余人,聚于府中正堂,积薪浇油。
火起时,城外石砲声犹震天。
公孙修北拜宗庙后投身火海,妻妾皆从死。
十月初十,襄平陷。
贾充严令三军:“辽东乃大将军安身立命之基,敢有劫掠百姓、淫辱妇女者,立斩!”
命司马伷率军维持秩序,收降卒,抚伤民。
然王海部海贼旧习难改,有旧部赵猛率百人劫富户,贾充闻报,亲至营中,当众斩赵猛,悬首城门。
三军肃然,劫掠遂止。
辽东豪族多降,献粮十万斛。
更有柳氏献战马千匹,田氏献金帛无数。
襄平虽遭砲击,民居损者十之三四,贾充令开府库,赈济百姓,修葺屋舍。
又释降卒,愿归田者给粮种,愿从军者编入屯田营。
后世有史臣“曹面子”曰:
襄平之陷,非战之罪,乃器之威也。
昔公孙度据辽东,历三世,凡五十年。
城坚粮足,带甲十万。
昔者攻城,无外乎云梯冲车,人马相搏,虽勇者亦需旬月方克。
今司马昭以两万兵,三十砲,十日而下,时移世易,利器改命。
然观贾充所为:破城而止杀,得地而安民,虽王海骄悍,亦能以法慑之。
此非独器利,亦为计之深远。
司马昭欲以辽东为基业,岂能纵兵屠掠,自毁根基?
夫得地易,守地难;破城易,收心难。
贾充知止杀安民,方是真为司马氏谋国。
公孙修临死叹“以术胜者败于术”,然司马昭得辽东,岂独恃术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