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青荷帕·寄余生（1/1）

天刚亮透的时候，绣坊巷的晨雾还没散。

林大娘扶着门框，慢慢挪到院门口。昨夜咳疾竟没犯，胸口舒坦了许多，连带着腿脚都轻快了些。她抬头望了望巷口那座3桥，桥边的芦苇长得老高，风一吹，沙沙作响。眼眶倏地一热，她连忙抬手擦了擦——又想阿桃了。

自打进了秋，她这身子骨就没好过，汤药喝了一碗又一碗，家里的积蓄掏空了，还欠了绣坊老板三两银子。阿桃那孩子，生生被这三两银子逼得没了活路。那天雨下得瓢泼，她趴在石桥边喊着阿桃的名字，嗓子都喊哑了，也没等到那抹青布衫的影子。

街坊们心肠好，时常送些米面过来，可她心里清楚，这不是长久之计。等身子垮了，怕是连给阿桃上坟的力气都没了。

正怔忡着，巷口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短衫的后生，手里捧着个木匣子，站在雾里喊：“请问是林阿桃家吗？”

林大娘愣了愣，点点头。后生笑着把木匣子递过来：“大娘，这是一位先生托我送过来的，说是给您的。”

“先生？”林大娘接过木匣子，触手温温的，不算沉，“敢问是哪位先生？”

后生挠挠头：“我也不知道，那位先生给了我些银子，只说把东西送到绣坊巷的林家门口就行。”说罢，他又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还有这个，先生说您身子弱，这个能补补。”

后生走后，林大娘抱着木匣子，慢慢挪回屋里。她坐在桌边，看着那匣子发愣。匣子是寻常的桐木做的，上面用红绳系了个同心结，结上还坠着一朵绣得极精致的白茉莉——那是阿桃最喜欢的花。

她的心跳得快了些，颤抖着解开红绳，掀开匣盖。

匣子里铺着一层淡青色的绸缎，绸缎上放着三样东西：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一张泛黄的地契，还有一锭沉甸甸的银子。

林大娘的目光先落在那方手帕上。是阿桃的绣绷子上那方没绣完的青荷帕！淡青色的底，上面一朵荷花亭亭玉立，旁边停着一只粉蝶，针脚细密，栩栩如生。帕子的右下角，还绣着一个小小的“桃”字。

她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针脚，温热的触感像是阿桃的手。眼泪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掉在手帕上。阿桃这孩子，最惦记的就是给她绣一方生辰帕，如今帕子绣完了，人却不在了。

哭了半晌，她才想起那地契和银子。拿起地契一看，上面写着城南一处宅院的地址，宅子不大，却带着个小院子，正适合养老。再掂掂那锭银子，足有五十两，闪着温润的光。

林大娘惊得手一抖，银子差点掉在地上。她活了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这时，她发现绸缎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纸条是用毛笔写的，字迹清隽有力：“阿桃孝女，憾于中途。此帕偿其愿，此宅庇余生，此银养天年。槐安故人赠。”

槐安故人？

林大娘捏着纸条，忽然想起昨夜的怪事。后半夜她睡得沉，梦里好像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顺着鼻腔钻进胸口，暖洋洋的。醒来时，床头的药碗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勺深绿色的药汁，喝下去竟比往日的汤药管用百倍。

她猛地想起阿桃生前说过的话。有一回，阿桃绣着帕子，忽然抬头对她说：“娘，等我攒够了钱，就给您买个带院子的宅子，咱们种满荷花，再也不看绣坊老板的脸色。”

原来，阿桃的心愿，真的有人替她实现了。

林大娘把青荷帕紧紧捂在胸口，眼泪流得更凶，却带着笑。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晨雾散了些，阳光漏下来，落在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薄荷上。薄荷的叶子，竟冒出了点点嫩绿。

她低头看着帕子上的荷花，忽然觉得，阿桃没走。那孩子就像这朵荷花，开在了她的余生里，开在了这方青帕上，开在了这洒满阳光的窗台上。

巷口的风又吹过来，带着淡淡的荷香。林大娘抬手抹掉眼泪，嘴角弯起一抹温柔的笑。

往后的日子，她要好好活着。替阿桃，看遍这世间的青荷与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