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槐树下的冷月光（2/2）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念依旧每天蹲在槐树下。巷子里的花开了又谢，树叶绿了又黄，没人知道，这里蹲着一个少年魂。他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看着月亮圆了又缺，看着巷子里的人来了又走，心里空荡荡的，像一口枯井。

这天傍晚，夕阳西下，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陈念蹲在槐树下，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灰色的雾气缠绕着他，让他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快要散了，像风中的尘埃，随时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就在这时，一阵清甜的安魂香，顺着晚风飘了过来。

那香气很淡，却带着一股温暖的力量，驱散了他周身的几分寒意。陈念微微抬起头，看到巷口的尽头，走来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女子。她的头发挽成一个低低的发髻，簪着一支白玉簪子，手里提着一盏古朴的灯笼，灯笼里的烛光摇曳，在暮色中晕开一圈暖黄的光晕。她的眉眼温柔，周身泛着淡淡的暖光，身后跟着五个小小的魂体。

为首的那个小魂体，穿着青布小褂，手里攥着一枚暗金色的碎片，碎片上的纹路泛着微光。旁边的小魂体穿着红肚兜，像一团跳动的小火球；穿灰色小袄的小魂体，厚重得像块小石头；穿淡绿色小衫的小魂体，手里拿着一支柳条笛；最小的那个小魂体，穿着粉色的小裙子，手里捧着一张泛着暖光的符纸。

是婉娘，还有槐安宅的阴灵护卫队。

婉娘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蹲在槐树下的陈念身上，眼神里满是心疼。她能感受到，这个少年魂的执念里，没有怨恨，没有戾气，只有深深的绝望和孤独，像一片荒芜的沙漠，寸草不生。

“孩子，饿了吧？”婉娘的声音很轻，像春风拂过水面，漾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陈念猛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他活了十七年，死了又游荡了这么久，从来没有人像这样，用如此温柔的语气问他“饿了吗”。

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婉娘却朝着他走了过来，脚步轻盈，像踩在云端。她从随身携带的食盒里，拿出一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递到他面前。馒头还冒着热气，散发着淡淡的麦香，那香气钻进陈念的鼻腔，让他的喉咙忍不住哽咽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这么温暖的味道了。

陈念伸出手，想要去接那个馒头。可他的指尖，却径直穿过了馒头的虚影——他是魂体，碰不到阳间的食物。

一丝失落，像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缓缓收回手，低下头，看着自己透明的指尖，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婉娘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她从怀里取出一张淡黄色的安魂符，符纸上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纹路，泛着淡淡的暖光。她轻轻走到陈念身边，将安魂符贴在他的魂体上。符纸刚一触碰到他的魂体，就化作一道柔和的金光，瞬间包裹住他。

陈念感觉到一股暖流，从符纸贴住的地方蔓延开来，流遍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的魂体，不再像之前那样轻飘飘的，反而渐渐凝实了一些，身上的灰色雾气，也淡了几分。

婉娘又将那个热乎乎的馒头递到他面前，笑着说：“再试试。”

陈念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这一次，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馒头温热的表皮，粗糙的触感，真实得让他想哭。他颤抖着双手，接过那个馒头，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馒头的温度，从指尖传到心底，驱散了他周身积攒了许久的寒意。

“我叫婉娘，住在前面的槐安宅。”婉娘看着他，眉眼弯弯，“那里有很多像你一样的魂，都很温柔。如果你愿意，可以去那里住。”

阿瑶凑了上来，手里捧着那张泛着暖光的安魂符，小脸上满是真诚：“槐安宅有好吃的，有好玩的，婉娘做的粥超好喝！我们都很欢迎你！”

阿火也晃了晃红彤彤的魂火，魂火跳跃着，照亮了陈念苍白的脸：“对！还有阿禾的笛声，能赶走坏情绪！我们可以一起玩，一起听婉娘讲故事！”

阿石瓮声瓮气地说：“槐安宅的槐树，比这棵还大。”

阿禾没有说话，只是举起手里的柳条笛，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个音。笛声清脆悦耳，像山间的清泉，叮咚作响。

陈念看着他们真诚的眼神，看着婉娘温柔的笑容，眼泪突然掉了下来。这是他死后，第一次有人对他笑，第一次有人问他饿不饿，第一次有人愿意接纳他。

他咬了一口馒头，温热的口感在嘴里化开，带着淡淡的麦香。那味道，和张奶奶的烤红薯一样，温暖得让他想哭。他想起了张奶奶，想起了日记本上的老槐树，想起了那些被遗忘的温暖瞬间，眼泪掉得更凶了，一颗颗砸在馒头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为什么……”陈念的声音沙哑得像破碎的玻璃，每一个字都带着哽咽，“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我明明很乖，我明明……很想被他们爱。”

婉娘蹲下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她的手掌温暖而柔软，像张奶奶的手一样。“不是你的错。”婉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你的父母感情不好，他们把生活的怨气和压力，都撒在了你的身上。他们不是不爱你，只是他们的爱，太自私，太狭隘，被生活的苦磨掉了。你的姐姐从小被娇惯着长大，习惯了被偏爱，她看不到你的委屈，也不懂怎么关心你。”

“可他们……从来没有爱过我。”陈念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那个馒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们只会骂我，只会打我，只会把我当成累赘。”

婉娘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心疼。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那你，爱自己吗？”

陈念愣住了。

爱自己？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的脑海里炸开。他活了十七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习惯了讨好，习惯了委屈自己，习惯了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他总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所以父母才不喜欢他；是自己太笨，所以成绩才会一落千丈；是自己太碍眼，所以才会被所有人嫌弃。他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不配被爱。

阿墨走了过来，手里攥着那枚暗金色的契约碎片。碎片上的纹路泛着淡淡的光，照亮了他的脸。“沈仙师说过，别人的爱，是锦上添花。”阿墨的声音很认真，“自己的爱，才是雪中送炭。你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讨好谁，不是为了成为谁的累赘，是为了做你自己。”

“做你自己……”陈念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迷茫。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阿禾举起柳条笛，轻轻吹了起来。笛声温柔婉转，像月光下的溪流，缓缓流淌过陈念的心田。那笛声里，有紫藤花的清香，有忘忧湖的波光，有槐安宅的温暖。那些积压在他心里的委屈、绝望、孤独，在悠扬的笛声中，一点点消散。

他想起了自己偷偷画的画。小时候，他没有画笔，就用捡来的木炭棒，在地上画张奶奶的烤红薯摊，画巷口的老槐树，画天上的星星。他画得很好，连张奶奶都说，他有画画的天赋。

他想起了自己喜欢的篮球。每次路过操场，看到同学们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他的心里都会涌起一股羡慕。他也想和他们一起玩，想感受篮球砸进篮筐的喜悦。

他想起了张奶奶的烤红薯，想起了日记本上的老槐树，想起了那些被遗忘的、细碎的温暖瞬间。

原来，他的世界里，也有过这么多美好的东西。

婉娘看着他渐渐舒展的眉头，看着他眼里重新亮起的微光，欣慰地笑了：“槐安宅的门，永远为你敞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一口饭吃，给你一个家。”

陈念抬起头，看着婉娘温柔的笑容，看着五个小魂体期待的眼神，看着不远处的槐安宅。暮色中，槐安宅的轮廓清晰可见，院子里的老槐树枝繁叶茂，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散发着温暖的光，像一座温暖的港湾。

他的魂体，渐渐亮起了淡淡的光。缠绕在他周身的灰色雾气，像冰雪消融一样，开始一点点消散。

“真的……可以吗？”陈念小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像一个害怕打碎美梦的孩子。

“当然可以。”婉娘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真诚，“从今天起，槐安宅就是你的家。”

陈念咬了咬嘴唇，用力点了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这一次，却不是难过的泪，而是释然的泪，是感动的泪。

他站起身，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热乎乎的馒头，跟着婉娘，朝着槐安宅的方向走去。

夕阳彻底落下，月亮升了起来。清冷的月光洒在槐树上，洒在少年魂的身上，却不再冰冷。月光穿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地上，碎成了一片片亮晶晶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阿瑶走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槐安宅的趣事：“婉娘种了好多花，春天的时候，院子里到处都是花香。还有，我们可以一起画符，我教你！”

阿火的魂火，在他身边跳跃着，照亮了前方的路。

阿墨手里的契约碎片，泛着淡淡的暖光。

陈念回头望了一眼巷口的方向，望了一眼那栋爬满爬山虎的居民楼。窗户里透出昏黄的光，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争吵声。他的父母还在为柴米油盐争吵，他的姐姐还在做着她的公主梦。

但那些，都与他无关了。

他的脚步，朝着槐安宅的方向，越来越坚定。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没人爱的陈念。他有了一个家，有了一群温柔的朋友，有了一个愿意给他一口饭吃的婉娘。

槐安宅的老槐树，在月光下轻轻摇晃着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欢迎新的家人。

而陈念的心里，那颗枯萎了很久的种子，终于在温暖的月光下，悄悄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