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血色粮仓（1/2）

八月，江陵城在饥饿、围困与日益浓厚的死亡阴影中艰难地喘息，如同一个肺痨病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与痛苦。桓温那道严令焚烧“金饼”的命令，虽然暂时以铁血手段压制住了公开拾取的行为，但无法消除那深入骨髓、啃噬理智的饥饿感，以及随之而来的、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的绝望与怨恨情绪。军营之中，士兵们私下里的抱怨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对军官的敬畏在生存本能面前，正在迅速淡化，甚至转变为一种隐晦的敌意。

城内的存粮，终于彻底见底了。官仓发放的，已经是掺杂了大量麸皮、米糠、沙土，甚至不知名树皮粉末的“粮食”，熬出的所谓“粥”，浑浊不堪，几乎能清晰地照见一张张绝望而麻木的脸。黑市？早已不存在了，因为根本无粮可卖。饿死的人越来越多，尸体被草草拖到角落堆积，或者直接抛入尚未完全堵塞的河道，引发了人们对更大规模瘟疫的深切恐惧，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与恶臭之中。

在这片愁云惨雾、人心濒临崩溃的边缘，一个更加令人愤懑、彻底点燃积压已久怒火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把，瞬间引爆了压抑已久的火山。

事情的起因，是负责城西一片防区的一名低级军官，名叫陈勇。他麾下的士兵，已经连续三日，每天只分到一碗清澈见底、几乎数得清米粒的稀粥。看着手下那些曾经生龙活虎的弟兄们，如今饿得眼窝深陷，连握着长矛站岗都摇摇晃晃，陈勇心急如焚，一股无明火在胸中灼烧。他多次向上峰，也就是负责该区域粮草配给与军纪的监军王国宝请命，哀求，甚至争吵，却屡遭斥责、推诿和冷漠的拒绝。

王国宝，是桓温委派的监军，名义上负责监督军纪、协调后勤，实则仗着朝中有强硬靠山（他与桓温的政敌、会稽王司马昱往来密切），在军中颐指气使，作威作福。他利用职权，大肆克扣军粮，倒卖军中尚存的物资，中饱私囊，早已是军中公开的秘密，只是往日桓温或需倚重其背景，或战事尚可维持，未曾深究，也无力深究。

这天，陈勇手下一名年仅十六七岁、面色蜡黄的年轻士兵，在领到的那个散发着霉烂气味的米袋中，不仅发现了大量的沙石，还意外地摸出了几颗已经发芽、明显是陈年腐败、颜色发黑泛绿的霉米！年轻士兵气得浑身发抖，拿着这几颗触目惊心的霉米，跌跌撞撞地找到陈勇。

“队主！你看！你看看！这哪里是人吃的东西！这简直是喂猪猪都不吃！弟兄们在前方拼死拼活，他们……他们这些天杀的蛀虫，却在后方用这等毒物糊弄我们！这是要我们的命啊！”年轻士兵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与愤怒。

陈勇看着那几颗发黑发绿、散发着恶心气味的霉米，闻着那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连日来的愤怒、委屈、对弟兄们的愧疚以及对上层官僚的憎恨，瞬间如同火山般爆发了。他一把夺过那轻飘飘的米袋，双目赤红，吼道：“弟兄们！跟我走！去找王监军讨个说法！今天要是再不给个交代，咱们反了他娘的！”

他带着几十名饿得眼睛发绿、怒火中烧的士兵，径直冲向王国宝所在的后勤衙门。沿途，其他营区同样饥肠辘辘、怨气冲天的士兵闻讯，也纷纷加入，队伍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等到抵达那座看似威严的衙门口时，已是黑压压一片，足有数百人，群情激愤，怒吼声震天动地。

“王监军出来！”

“给我们粮食！我们要吃饭！”

“凭什么克扣我们的军粮！打死这帮喝兵血的狗官！”

“不给我们活路，大家都别活了！”

怒吼声、咒骂声汇聚成一股可怕的声浪，冲击着衙门的朱红大门。守卫衙门的士兵见势不妙，脸色发白，连忙紧闭大门，手持长戟，却不敢真的上前阻拦这群已经被饥饿和愤怒逼到绝境的同袍。

王国宝正在衙内与几名心腹下属饮酒作乐（他们自然是从不缺吃喝的，桌上甚至还有难得的肉食），听到外面的喧哗咒骂，起初不以为意，待听到动静越来越大，喊杀声震天，才有些慌张地走到门口，隔着门缝向外张望。看到外面人山人海、怒目而视、如同暴怒野兽般的士兵，他顿时吓得脸色煞白，体如筛糠。

“反了！反了！你们要造反吗？！”王国宝色厉内荏地尖声叫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形，“桓大将军有令，冲击衙门、犯上作乱者，格杀勿论！你们都想掉脑袋吗？”

他试图用桓温的威名和军法吓退士兵，然而，在极度的饥饿和积压的愤怒面前，任何威胁都已如同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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