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循迹(2/2)
屋内比外面更加昏暗,空气混浊。堂屋狭小,正中供着一尊模糊的神像,香炉里积着厚厚的香灰。墙角堆着一些晒干的草药和瓶瓶罐罐。一张旧方桌,两把竹椅,便是全部家当。
黄阿婆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则佝偻着背,走到方桌后,慢吞吞地坐下,也不问具体症状,只是伸出枯瘦如鸟爪的手:“手。”
叶知秋依言伸出手腕。黄阿婆三根手指搭上去,闭着眼,似在诊脉,但陆文渊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带着阴湿气息的灵觉,从老太婆指尖探出,试图渗入叶知秋体内探查。
叶知秋体内清气自然流转,将那丝异样灵觉轻柔却坚定地阻隔在外,同时维持着表面气血平和的假象。
黄阿婆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睁眼看叶知秋:“姑娘气息清正,不像有邪祟侵扰。倒是你这位朋友……”她看向陆文渊,眼神有些闪烁,“气血沉凝,似有旧伤未愈,神魂也有些……不同常人。老身道行浅薄,怕是看不好。”
她言语间已有推脱之意。
陆文渊微微一笑,开口道:“阿婆过谦了。我们慕名而来,自是信得过阿婆的本事。不瞒阿婆,我这不适,非是寻常病症,倒像是……沾染了些不干净的‘气息’。”他说话间,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墙角那些草药,尤其在几样看起来有些年头、并非岭南常见的干草根茎上略作停留。
黄阿婆的眼神骤然锐利了几分,盯着陆文渊:“后生仔,话不可乱说。什么不干净的‘气息’?老身这里只有治病救人的草药。”
“是么?”陆文渊语气依旧平和,却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普通黄纸折叠成三角、画着简易安神符的小小护身符(叶知秋随手做的样品),放在桌上,“那阿婆可识得此物?近日偶得,佩戴后似乎能安神,却又隐约觉得……与某种特殊的‘香味’隐隐相斥。听说阿婆见多识广,故来请教。”
他拿出这护身符,一是试探,二也是一种“展示”——展示他们并非完全不懂行的普通人。
黄阿婆看着那个简单的护身符,又抬眼深深看了陆文渊一眼,沉默了片刻。堂屋里一时只有香炉里残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后生仔,你们……不是寻常来问药的吧?”黄阿婆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警惕和审视。
“阿婆慧眼。”陆文渊坦然承认,“我们确实有些疑惑,想请教阿婆。近来市面上,是否有些……特别的‘香料’或‘药引’流通?或者,有没有听说谁家,用了些不常见的‘古方’,出了些……怪事?”
黄阿婆枯瘦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眼神变幻不定。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老身年纪大了,只想守着这间破屋,混口饭吃,不想招惹是非。你们问的东西……老身不知道,也没听说过。”
但陆文渊注意到,她说这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衣角,目光也避开了墙角那几样特别的草药。
她在隐瞒,或者说,在惧怕什么。
“阿婆,”叶知秋适时开口,声音清冷如泉,“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弄清一些事情,避免更多人受害。若阿婆知道些什么,哪怕是一点风声,告知我们,也是在积德。”
黄阿婆看了看叶知秋,又看了看陆文渊,最终叹了口气:“罢了……看你们也不像奸恶之人。老身确实不知道你们说的具体是什么。但是……”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几乎如同耳语:“大概两三个月前,有个生面孔,不是本地的口音,有点像是……西边来的。他来我这里,不是看病,是问我买几样草药,其中就有‘鬼见愁’(一种岭南本地罕见、多生于阴湿墓地的毒草)和‘千里香’(一种西南特有的、香味浓烈持久的植物根茎)。量不多,但出的价钱很高。我问他要来做什么,他只说是‘配古方’,眼神躲闪,不太对劲。”
“老身当时就觉得古怪,但没多问,卖了。后来,隔了一段时间,又听隔壁巷子的‘李太’(另一个问米婆)念叨,说她也遇到类似的生客,买的东西更偏,有些连她都不太认得,只说是‘云贵那边山里的玩意儿’。李太胆子小,没敢卖,那人也没纠缠就走了。”
黄阿婆说完,摆了摆手:“老身就知道这些。其他的,真不知道了。你们也快走吧,莫要再来了。”
线索!虽然依旧模糊,但指向更明确了!两三个月前,西边口音的生面孔,收购特定草药(包括西南植物),行为鬼祟。而且,不止一个“中间人”接触过!
陆文渊和叶知秋对视一眼,知道不能再追问下去,以免引起对方更大的警觉或反感。
“多谢阿婆告知。”陆文渊起身,将那个小红封又往前推了推,这次里面多加了些酬金,“这点心意,还请收下,就当是诊金和茶钱。我们这就告辞。”
黄阿婆看着那红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下了,没再说话,只是示意他们离开。
走出那间昏暗的老屋,重新回到窄巷闷热的空气中,陆文渊和叶知秋都轻轻舒了口气。
“至少证明,确实有‘西边’来的人,在本地秘密收购特定的、可能与西南巫蛊或异常香囊制作相关的材料。”叶知秋低声道,“而且,他们接触的不止一个民间草药婆子,说明需求量可能不小,或者……在多方尝试。”
陆文渊点点头,通过微型耳机(阿Kg提供)低声道:“阿Kg,听到了吗?重点调查两三个月前,在荔湾、越秀一带老城区活动、有西边口音、试图收购‘鬼见愁’、‘千里香’及类似稀有草药的生面孔。调取相关时段该区域的公共监控(如果有),并结合黄阿婆、李太的社会关系网,看看能否找到更多线索或交叉印证。”
“收到。数据筛选和关联分析已启动。”耳机里传来阿Kg冷静的声音,“另外,武胜在外围报告,你们进去后约十分钟,有另一个穿着普通、但步伐轻快、眼神机警的中年男人在巷口短暂停留观望,随后离开。已记录其体貌特征,正在通过人脸识别(有限数据库)比对。”
有人盯梢?陆文渊心中一凛。是他们被注意到了,还是黄阿婆本身就被监视着?
“先离开这里,回事务所。”陆文渊当机立断。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消化着刚才的发现。
暗处的对手,比预想的更加谨慎和有组织。他们不仅在试验危险的“产品”,还在小心翼翼地构建着隐蔽的“原料”供应链。黄阿婆这样的民间人士,成了他们渗透和利用的缝隙。
而“平衡事务所”要做的,就是顺着这些缝隙渗出的丝丝缕缕,逆向追溯,找到那编织罗网的源头。
这注定是一场需要极大耐心、细心和智慧的较量。
回到问事馆时,天色已近黄昏。阿Kg的工作站屏幕上,正展示着新的分析结果和几张模糊的监控截图。
“根据黄阿婆提供的时间段和特征,筛选出十七个可疑目标。结合武胜观察到的盯梢者特征,初步锁定三人,身份信息均模糊,暂无法核实。其中两人在近期的公共交通记录中,有前往滇、桂交界城市的行程。另外,”阿Kg调出另一份数据,“对‘星纹云母’的追踪也有进展。发现三笔通过非正规网络渠道的匿名交易,收货地址均为荔湾区某快递驿站,取件人信息虚假。正在尝试通过驿站监控和物流数据逆向追踪发货地,初步迹象指向滇南某地。”
星纹云母的流向,和黄阿婆提供的草药收购线索,在时间和地域上,开始出现交集。
陆文渊站在堂屋中央,看着屏幕上那些逐渐变得清晰的点和线。
循迹,才刚刚开始。
但至少,他们不再是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摸索。
尺规在心,丝缕在手。
终要将那隐藏于市井烟火之下的,危险而精密的罗网,一寸寸,剥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