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暗室诘心(1/2)
镇海卫的监房设在卫所西北角,紧挨着山壁,半是挖掘半是垒石而成,潮湿阴冷,终年不见日光。
甬道两侧是铁栅隔开的囚室,此刻关押着昨夜擒获的二十余名俘虏,大多垂头丧气,偶有低声呻吟。空气中弥漫着霉味、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
沈涵在甲字号的引领下,来到甬道尽头一间单独的审讯室。室内只有一桌、两椅、一盏油灯。墙壁上挂着些锈迹斑斑的刑具,但在沈涵示意下,早已被移走。
“先带那个看起来最年轻的。”沈涵坐下,对甲字号道。
片刻后,一个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年轻人被押了进来。他衣衫褴褛,手臂有伤,眼神惊恐不安,不敢与沈涵对视。
“坐下。”沈涵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年轻人瑟缩着坐下。
“姓名,籍贯,何时入伙,在伙中做什么?”沈涵语气平静,不带威吓。
“我……我叫陈二狗,台州宁海人,去年、去年秋天才跟着张爷……不,张疤脸出海跑船……”年轻人声音发颤。
“跑什么船?运什么货?”
“就、就是普通商船,运些鱼鲞、布匹、瓷器……偶尔也帮人带点私盐。”陈二狗眼神闪烁。
沈涵不置可否,从怀中取出那张货单抄件,推到对方面前:“认识上面的东西吗?”
陈二狗瞥了一眼,脸色更白,嘴唇哆嗦:“不……不认识……”
“血锡矿,硬铜母锭,印模。”沈涵一字一顿,“你们从南洋运来的,对不对?”
“我、我只是个划船的,不知道船上装什么……货都是封好的,张爷不让看……”
沈涵盯着他,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陈二狗一愣:“……有老娘,还有个妹妹,都住在宁海乡下。”
“跑船挣钱,是为了养家?”
“嗯……张爷说跑一趟,顶得上种三年地。”陈二狗低下头。
“那你可知,你们运的这些‘货’,是用来做什么的?”沈涵声音依旧平稳,“是用来私铸军器,冒充贡品,意图谋逆的大罪。按《大明律》,谋逆者,不分首从,凌迟处死,诛九族。”
“九族”二字如重锤,砸得陈二狗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眼中充满恐惧:“不、不是的!我不知道!我真的只是划船!”
“现在知道,也晚了。”沈涵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你、你娘、你妹妹,还有你陈家所有沾亲带故的人,都可能因为你‘不知道’,而绑上法场,千刀万剐。”
陈二狗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不过——”沈涵话锋一转,“若你能戴罪立功,指认同伙,供出主谋,朝廷或可法外开恩,免你家人株连,你自己或许也能得个痛快。”
生路与死路,摆在眼前。
陈二狗胸膛剧烈起伏,半晌,哑声道:“大人……我说,我都说……但求大人,饶我娘和妹妹……”
半个时辰后,陈二狗被带了下去,留下厚厚一叠口供记录。
他供认:去年秋被同乡诱骗入伙,开始在一条双桅船上做杂役。船主就是张疤脸,专跑宁波-琉球-吕宋一线。起初确实运普通货物,但今年春天起,开始从吕宋运回一种“特别沉的石头”(铜矿),从婆罗洲运“红色的沙子”(血锡矿),在海上交接给一些小船(应是运往金塘岛等地)。他们这些底层水手不许靠近货舱,但有一次他偷看到,船上几个头目在清点一些“亮闪闪的铜条”(硬铜母锭)和“刻着奇怪花纹的木头块”(印模)。
他还提到,船队不止张疤脸一条船,还有几条船归一个叫“谢九爷”的管,谢九爷似乎比张疤脸地位更高,但很少露面。最近一次见到谢九爷,是两个月前在舟山外海某个小岛,谢九爷带着几个人上了一艘广船,那广船上下来一个“戴着面具、说话怪声怪气的人”,张疤脸对那人极其恭敬。
至于宁波这边接头的人,他只见过一个“穿绸缎、说话像官老爷”的人(描述与冯咏年长随相符),在潮音洞交接货物。另有一次在码头,他远远看到张疤脸与一个“穿着卫所武官衣服、腰里挂串钥匙”的人说话(特征与宁波卫仓大使钱有禄相似)。
“口供可信吗?”秦简在一旁低声问。他负责记录,手都写酸了。
“细节吻合,且与他身份、见识相符,不像编造。”沈涵翻看着记录,“但深度不够,他只接触到外围。带下一个。”
第二个被带进来的是个四十来岁的黑瘦汉子,眼神凶悍,即使被缚,也梗着脖子,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沈涵没让他坐。
“姓名,职务。”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胡三!张爷手下的舵头!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胡三昂头道。
“胡三,金塘岛潮音洞的工坊,是你负责看守的吧?”沈涵直接点破。
胡三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冷笑:“不知道你说什么!”
“不知道?”沈涵从桌下提起一个木箱,打开,取出一件刻着“卍”字符的硬铜连杆,轻轻放在桌上,“这东西,就是在潮音洞缴获的。工棚里劈好的新柴,炉膛里没凉透的焦渣,还有你们来不及搬走的这几箱货——需要我把昨夜在洞里的人,一个个叫来跟你对质吗?”
胡三脸色变了变,咬牙不语。
“你可知,私铸军器,是何罪?”
“老子烂命一条,怕个鸟!”
“烂命一条?”沈涵笑了笑,笑容里没半点温度,“那你家里那个在鄞县开小茶馆的婆娘,还有你那两个在私塾念书的儿子,也是烂命?”
胡三浑身一震,凶悍之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恐:“你、你怎么知道……”
“本官既然能查到潮音洞,查到你胡三的底细,很难吗?”沈涵缓缓道,“你为张疤脸卖命,无非是为了多挣些银子,让妻儿过得好些。可你若因谋逆罪死,妻儿便是逆属,财产抄没,流放千里为奴。你那两个儿子,这辈子,都别想再碰书本了。”
胡三额头青筋暴起,呼吸粗重。
“我给你两条路。”沈涵竖起两根手指,“一,顽抗到底,你死,妻儿为奴。二,说出你知道的一切,指认主谋,我可保你妻儿不受株连,甚至……若你功劳够大,或许能换他们一个良籍,安稳度日。”
胡三死死盯着沈涵,像是在判断这话的真假。良久,他嘶声道:“我……我怎么信你?”
沈涵从怀中取出那面黑色令牌,轻轻放在桌上:“认得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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