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萍末（1/2）

1994年的秋天，奉天城的空气里，混杂着煤烟、落叶的腐朽气息和一种名为“希望”的新鲜躁动。国有企业的改制与外资的引入，如同在一池沉寂多年的湖水中投下了巨石，涟漪阵阵，有人借此跃上浪尖，有人则被暗流卷入水底。

奉天自行车厂，这个曾以“白山”牌自行车承载了一代人记忆的老厂，正处在这样的变革旋涡中心。因其“兄弟单位”奉天搪瓷厂与香港八珍集团的合资颇为成功，上级部门便大力促成了自行车厂与八珍集团的再度联姻。崭新的“御八珍”合资厂牌，挂在了厂区大门旁，与那块漆皮剥落的“奉天自行车厂”旧牌并列，像一场新旧时代的并置，突兀而又必然。

合资厂的厂长，是御八珍创业的元老孙大民。这个老实肯干的化工厂分流的工人，凭着踏实肯干，从送货员到片区经理，伴随着御八珍集团的成长，慢慢的变成非家族成员中的佼佼者。调到辽省市场后，他的成绩依然名列前茅，最后才被马三选中，成为自行车合资厂的话事人。

御八珍集团这两年发展的太快，很多制度都有待完善，可时间又不等人，没有几个人能抵御住发展的诱惑，而进行内部管理。而本身就是家族企业，用人的制度便顺理成章的以信任为第一原则，上行下效，裙带关系便不可避免的出现。于是他的外甥王光耀，作为资方“御八珍”集团派驻合资厂的人力资源专员，年纪轻轻便手握人事调动的实权。

这个刚进入集团不足两年的年轻人，原本并不喜欢被调来奉天。毕竟集团的根子在山城，那里的机会更多一些。可仅仅一周，他便被这个城市的灯红酒绿所征服，唯一不足的是自己的囊中羞涩，看似不错的工资，并不能满足他逐渐增长的欲望。

技术科科长丁墨，是个在厂里浸淫了二十多年的“老油条”。他技术平平，却深谙人情世故。合资的消息传来，他敏锐地嗅到了危机，也看到了机遇。儿子丁小强刚从技校毕业，成绩堪忧，分配无门。看着厂里那些即将被“优化”却又端着铁饭碗的老技术员，一个念头在丁墨心中滋生、蔓延。

他的目标，锁定在了李建设身上。

李建设，是技术科里为数不多的八级钳工，更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他话语不多，性格耿直如他手下打磨的零件，一辈子信奉“技术吃饭，良心做人”。他五十出头的年纪，在丁墨看来，正是“应该给年轻人让位”的时候。更重要的是，李建设身后没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是块看似容易啃动的“硬骨头”。

一个周五的傍晚，丁墨提着一个黑色的、看起来沉甸甸的公文包，敲开了王光耀办公室的门。办公室里弥漫着新油漆和香烟混合的味道。

“王专员，忙着呢？”丁墨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容。

王光耀从一份文件上抬起头，扶了扶黑框眼镜，语气带着一丝大权在握的优越感：“丁科长啊，有事？”

“没啥大事，就是来看看您，适应不适应咱奉天的天气。”丁墨说着，将公文包看似随意地放在沙发旁，“一点家乡特产，给您尝尝鲜。”

“奉天离山城还不到300公里，有啥不习惯的。”王光耀心照不宣地瞥了一眼那公文包，没有作声。寒暄几句后，丁墨切入了正题。

“王专员，有个情况想跟您汇报一下。咱们技术科的李建设老师傅，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最近图纸老看错。这合资以后，生产线要升级，精度要求高，我怕他……跟不上啊。万一出点差错，影响了生产进度和产品质量，咱们对资方、对孙厂长都没法交代。”

王光耀点燃一支烟，慢悠悠地说：“丁科长的意思是？”

“我是想，是不是给李师傅调整个岗位？仓库那边不是缺个保管员吗？清闲，也适合老同志。把位置腾出来，让有学历、有冲劲的年轻人顶上去，比如……我家那小子，小强，虽然是技校毕业，但脑子活，好学，正好需要锻炼。”丁墨小心翼翼地说道。

王光耀吐出一个烟圈，没有立刻回答。他清楚舅舅孙大民希望合资厂稳定，但也更需要“自己人”和“能干事”的人。丁墨的提议，既解决了潜在的技术风险，又卖了个顺水人情，还能让丁墨对自己感恩戴德，一举多得。至于李建设，一个老技术员而已。

沉默，成了默许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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