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哑巴听雷（2/2）

此刻被带到这炉火熊熊之地，更是心丧若死。

隔着厚重的布帘，他听不见人声，却能感觉到一种低沉而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一下，一下，如同巨人的心跳，撼动着他的五脏六腑。

张辽端着一碗烈酒，出现在他面前，言语简洁：“主公说，这碗酒，是敬韩公一身的惊天艺业。”

韩暨惨然一笑，没有去接。

张辽将酒碗放在一旁，继续道：“主公还说，若韩公不肯开口，他今夜便会亲自开炉，用三千斤精铁，自己烧一炉……会炸的铁。”

韩暨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僵！

张辽的话语里没有丝毫威胁，却比任何刀剑都更加锋利！

那不是在威胁他的性命，而是在挑战他作为大魏第一监冶官的尊严与骄傲！

一个外行，要去挑战他一生浸淫的领域！

“他……他懂什么！”韩暨终于失控，低吼道。

“主公是不懂。”张辽神色平静，“所以，他可能烧十炉才会炸一炉，炸的时候可能只会掀翻屋顶。但他想请教韩公，如何才能只烧一炉，就让它在最该炸的时候炸，并且……炸得像一朵花。”

韩暨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张辽。

他终于明白，吕布要的不是一个结果，而是一件完美的、毁灭的艺术品！

他颤抖着手，夺过那碗酒，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烧灼着他的喉咙，却点燃了他眼中死寂的灰烬。

“带我进去！”他嘶哑着说。

走进作坊，韩暨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座仍在散发着余温的熔炉。

他沉默了良久，最终走到案前，抓起笔，在一块木板上奋笔疾书：

“天外陨铁，融度七百三十息。然，若以赤铜十二铢、铅锡半钱为引，于第六百息时投入，则其性至刚转至烈，沸点骤降，无需外力，一个时辰内，必致爆膛！”

院内，曹谦再次跪倒在吕布面前，双目赤红：“侯爷！家父拼死守护熔炉，就是不愿这等凶器现世！如今贼人狡诈，强攻不成，请让曹谦为先锋，引火入窑，与贼偕亡！”

吕布伸手，按住他瘦削却坚毅的肩膀，缓缓摇头。

“你父亲留下的，不是仇恨。”吕布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是‘音隙在颈’那四个字。那是匠人的呐喊，是技艺的良知。我要你活着，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将来，把这个真相传给天下的匠人——有些铁，永远不该被铸成杀人的刀。”

少年曹谦一愣，眼中的复仇火焰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明亮的东西所取代。

他重重叩首，再起身时，已然褪去了所有不甘。

当夜，风起。

吕布独坐于庭院之中，任凭夜风吹拂他散乱的长发，吹过他那空荡如深井的右耳。

万籁俱寂。

他缓缓抽出鸣渊戟，并未起身，只是以戟尖，轻轻在身前的青石板上一点。

嗡——

没有声音，却有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自锋锐的戟尖扩散而出，如水波般掠过地面。

十步之外，兵器架上，一柄用作警戒的环首刀，突然发出了轻微的震颤！

紧接着，是旁边的长矛，然后是墙角的盾牌……

站在暗处的赵衢骇然地瞪大了眼睛，他清晰地看到，院内所有未曾被固定的兵器，都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的手指拨动，发出了或高或低的嗡鸣！

它们像是在臣服，又像是在回应！

吕布缓缓收戟，那股无形的波动瞬间平息。

他站起身，冰冷的目光投向黄河故道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他们以为，让我聋了，我便瞎了。”

他的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却带着霜雪般的寒意。

“可我现在……已经学会了用大地说话。”

大地的确可以为他怒吼，将他的意志传遍四方。

然而，面对一座能够“倾听”大地并予以反击的堡垒，怒吼，只会招来毁灭。

吕布的目光，缓缓移向了另一间灯火通明的工坊，那里，马钧的身影正在图纸和零件中疯狂忙碌。

真正的猎人，从不依靠咆哮来震慑猎物。

有时候，最致命的攻击，不是惊天动地的雷霆，而是那一声……连风都带不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