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你带的不是降书,是刀(2/2)
但此刻的吕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如潭。
他接过血书,却没有细看,反而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顾先生所言,令人动容。只是布有一惑,若真有百万流民,其粮草何来?若要起事,兵甲何处?若要渡江,船只何备?”
一连三问,如三盆冷水,兜头浇下。
顾邵脸上的激昂之色微微一僵,随即答道:“民心可用,揭竿而起,何愁无粮无兵?只需温侯振臂一呼,江东义士必将云集响应!”
“哈哈哈哈!”吕布忽然放声大笑,震得梁上尘土簌簌而下。
他亲自为顾邵倒满一杯酒,推至其面前,“先生有此心,吕布佩服!来,喝酒!具体事宜,我们从长计议!”
宴席之上,看似宾主尽欢,暗流却早已汹涌。
坐在末席的赵衢,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他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只在悄然观察。
他注意到,顾邵的佩剑,剑鞘古朴,但柄上缠绕的丝绦崭新洁净,刃口未见丝毫磨损,显然是装饰之物,主人绝少经历实战。
然而,在顾邵每次慷慨陈词的间隙,他藏于袖中的左手,都会下意识地用一块绢帕,反复摩挲着什么。
那绢帕极薄,赵衢的耳力过人,能听到内里传来极其细微的摩擦声,像是纸张,又像是竹简。
此人,手无缚鸡之力,却是一个真正用笔杀人、用言语掀动风浪的狠角色。
宴罢,夜深人静。
吕布的书房内,只有他与赵衢二人。
“主公,都查清了。”赵衢将一卷密报呈上,“顾邵,会稽名士,虞翻、魏滕之友,确为‘江左清议社’的魁首。此社联络江东各地对孙氏不满的二三流士族及寒门士子,以清谈为名, secretly 串联,声势不小。”
“然后呢?”吕布头也不抬地问。
“但他带来的血书,有七成是伪造。印信,也正如主公所料,是仿刻的。”
吕布终于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他带来的不是降书,是刀。”
赵衢皱起眉头,不解道:“主公,属下愚钝。若这清议社真有心与我等联合,共谋孙氏,为何要用假印信与假血书来试探?此举一旦败露,岂非自绝后路?”
“因为他们不信我。”吕布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在他们眼中,我吕布,依然是那个见利忘义、有勇无谋的匹夫。他们不敢将身家性命押在一个莽夫身上。所以,他们拿出这柄‘假刀’,就是想看看,我吕布是会激动地握住刀柄,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当他们的马前卒,还是能看穿这刀是假的,甚至……反过来利用这把刀。”
赵衢恍然大悟:“他们想找的不是盟友,是一头听话,且足够凶猛的虎!”
“不错。”吕布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建业与许都两个点上,眼神变得无比森寒。
“既然他们想看戏,我就唱一出更大的给他们看。”
他取过两份空白的帛书,对赵衢下令:“你立刻派两名最可靠的影锋,走两条不同的路。第一份,你亲笔模仿顾邵的笔迹,写一封信,送去建业,交给孙权的心腹重臣朱据。信里就说,‘顾邵已得吕布信任,不日将献合肥城防图,请主公速派兵马接应’。”
“这是……嫁祸!”赵衢心头一震。
“第二份,”吕布的指尖重重地点在许都的位置,“以我的名义,写一份密奏,经由蔡琬的渠道,用最快的速度送到许都王必手中。奏报上就写——‘江东孙权,阳和阴违,正秘结山越诸部,伪造降表,图谋赚我北上,其真实目的,乃是为曹公南征创造可趁之机’。”
赵衢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这一招,太毒了!
不但离间了孙权与清议社,还同时向曹操表了功,将孙权描绘成一个对汉室、对曹操包藏祸心的小人。
而在驿馆的另一间客房,虞昺在摇曳的烛火下,正奋笔疾书,在他的私人记录《清议录》上写下今日的见闻。
“……温侯接见顾君,从容不迫,其目光深不见底,如测深潭。顾君每言及‘仁政’‘民心’,彼但颔首微笑,不置可否;然一旦论及兵马调度、粮草转运之细节,则目光陡然锐利,追问再三,令顾君数度语塞。其人,已非传闻中之勇莽之辈……”
写到此处,虞昺笔锋一顿,在末尾用更小的字迹加了一行注脚:
“恐其已察觉伪印之事,然非但不戳破,反而故纵其势,盛情款待。此举……意在两利?或有更深图谋?其心难测,当慎之,再慎之。”
写完,他吹熄烛火,小心翼翼地将这卷写满字的细薄竹简,卷起,塞入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古琴琴匣的夹层之中。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两骑快马自合肥城一西一南两个方向,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其中一骑怀揣着加盖“安西侯印”的帛书,直奔寿春方向,奔向那权力的中枢。
与此同时,长江南岸,一处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码头。
一艘看似寻常的渔船,悄然解开缆绳,滑入漆黑的江水。
船舱的底部暗格里,赫然藏着一枚崭新出炉的铜印——其形制、龙纹,竟与孙权的御玺有着九分相似,唯独印钮上的龙角,似乎故意雕得短了一分。
风起,浪涌。
一张无形的巨网,正从合肥这座刚刚赢得喘息之机的孤城,悄然撒向江南的庙堂与北方的宫阙。
吕布立于城头,迎着拂晓的寒风,望着那风云变幻的天际线。
逍遥津一战,他用武勇打碎了江东的军胆,赢得了江淮的人心。
可他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这远远不够。
人心如水,可以载舟,亦可覆舟。
今日的拥戴,或许明日便会因一场饥荒、一次苛税而烟消云散。
他用一场胜利和几仓库的粮食,编织了一张脆弱的民心之网,但这远远不够坚固。
这张网,还需要真正的经纬。
需要法度来定位,需要官吏来编织,需要一个足以让万民信服、长久依靠的骨架。
他需要一套,属于他吕布自己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