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以命求权（1/1）
“陛下，臣的底气，源于三处。”赵玉琸不卑不亢，迎着永昌帝审视的目光，从容应答。
他悉知在此等帝王面前，任何闪烁其词都是取死之道，唯有绝对的坦诚与清晰的利弊分析，方能搏得一线生机。
“哦？说来听听。”永昌帝微微后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玉镇纸，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但眼神深处的锐利丝毫未减。
“其一，在于‘知地’。”赵玉琸条理清晰地陈述，“臣在陇中赈灾之时，便已留意当地水文地理。不仅亲自带人勘探洮河主干，更走访沿岸老农，查阅州县志书。臣手中现有详尽的河道舆图三卷，标注了各段水速、河床宽度、土质情况，以及历年决口的位置与成因。何处可建分水闸，何处需深挖河道，何处堤岸需以石料加固，臣已有初步规划草图，并非凭空臆测，可随时呈送陛下与工部诸位大人共鉴。”
“其二，在于‘善用’。”他继续道，“臣出身市井，深知银钱物料，一分一厘皆来之不易。水利工程，历来是贪墨之窟、浪费之渊。若由臣主持，臣可立‘三审核销’之制——采购需三方比价，入库需账实核对，支出需工程进度与用款明细对应。同时，借鉴商行‘流水牌’之法，重大物料运输、民夫调度皆公开透明，接受各方监督。”
“其三，亦是臣最大的底气，在于‘无路可退’。”他停顿片刻，目光澄澈而坚定地迎向皇帝，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臣的身家性命、十数年商海搏杀积攒的全部心血、乃至将来史笔如铁可能留下的污名，皆系于此一役。成，则臣幸不辱命，得展抱负；败，则臣顷刻之间一无所有，甚至......性命难保。陛下，一个输不起的人，才会在事前算无遗策，在事中竭尽全力，在事后也无颜面对陛下与陇中百姓。此等压力，便是臣不敢有丝毫懈怠的鞭策。”
“无路可退？呵，”永昌帝身体微微前倾，周身的压迫感如潮涨而涌，“你可知，你这‘无路可退’，在朕看来，正是最大的狂妄！你是在用商贾搏戏之道，妄图撬动国之重器！是在用你那看似丰厚的家财，胁迫朕与你共担风险！你让那些寒窗苦读、按部就班的官员如何看待？让天下人如何议论朕这金口玉言的帝王？难道朕的官职，朕的权柄，是可以如此儿戏，拿来与你做交易的吗？嗯？！”最后一声质问，如同惊堂木响，震得御书房梁柱仿佛都在轻颤。
御书房内凝滞如冰。
“陛下明鉴！”赵玉琸立刻躬身，姿态放得更低，言辞却愈发犀利，“臣绝非胁迫，而是恳请陛下给一个‘破格’的机会！臣深知此请于礼不合，于制不符！但陛下，陇中困局，积重难返，若依旧因循守旧，依靠那些只知墨守成规、生怕担责的部阁大臣，恐怕再耗数十年，也只是空耗内库，民生依旧凋敝！”
他抬起头，带着孤注一掷、奋不顾身的决绝。“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臣愿做陛下手中那把破开僵局的利刃，这把刀若用得好，可斩陇中沉疴，可固西北边防，可增朝廷税赋！即便最后这刀折了，碎的也是臣这把‘商贾之刀’，于陛下御用之器，无损分毫！此乃以小博大，于国于民，有百利而陛下自身却无需承担主要风险的良策，陛下何乐而不为？”
“稳赚不赔？”永昌帝冷哼一声，面上依旧不悦，“你说得轻巧！朕且问你，你若失败，朕损失的仅仅是钱粮吗？陇中百姓望眼欲穿，若工程半途而废，或成效不彰，民心失望乃至生变，这责任谁担？你以朝廷名义兴工，若成烂尾之局，朕与朝廷颜面何存？此乃一也！其二，你今日能以家财赌尚书之位，他日他人是否也能以军功赌枢密使之职？以政绩赌宰相之位？此例一开，纲常紊乱，国将不国！”
永昌帝心中却暗自思忖。此子虽则狂妄，所言却非虚。陇中之事确是大垚旧患，工部那群老朽，年年要钱，却年年不见成效。他愿以全副身家作保，倒是替朕省了心力，也堵了朝臣之口。况且......那琸玉商行近年风生水起，俨然已成京师商贾翘楚，其所行‘诚信印’更是聚拢了庞大优质的商户网络，若能借此机会不论成败，朕似乎都不亏。
“陛下！”赵玉琸声音铿锵，毫无惧色，“臣并非以民意逼宫，而是欲借此事，为陛下铸就一座‘民心丰碑’！陇中水利成，万千黎庶受益，他们称颂的只会是陛下的如天恩德，感念的只会是陛下的圣明烛照！此乃凝聚人心、巩固社稷之不世功业！至于后世效仿......”
“陛下，若无臣这般实地勘察之‘知地’，无臣这般精打细算之‘善用’，更无臣这般押上全部身家性命之‘无路可退’，谁敢效仿？谁能效仿？臣此举，非是自降门槛，而是立下了一座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峰！唯有真才实学、赤胆忠心且不畏粉身碎骨者，方有资格踏上此路！这非但不会乱了朝纲，反而能激励天下英才，让他们知道，欲获重用，必先有实绩，必先有担当！”
“巧舌如簧！”永昌帝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上的御笔乱颤，“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难掩你觊觎权位之心！从区区市令到户部堂官，一步登天。周琸玉，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
“陛下！”赵玉琸据理力争，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被误解的悲愤，“臣若只为权位，何须行此九死一生之险招？臣大可安坐京师，凭借陛下信重，市令之位虽不高，亦是肥缺，广结人脉，左右逢源，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攀上高位！臣正是因为志不在安享权位之尊荣，而在乎能否手握足以改变现状的权柄，去行利国利民之实，才甘愿赌上一切，行此常人眼中‘疯狂’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