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以商赌国（1/1）
得到娄昭阳毫无保留的理解与支持，赵玉琸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当夜，他便将自己关在书房，就着跳跃的烛火，开始精心撰写那道关乎自己身家性命、前途命运的重要奏章。
他并未急于下笔，而是先将书房内的烛火挑得更亮，然后从书架上取下陇中地区的详细地图与早已准备好的工程草图，平铺在宽大的书案上。手持毛笔，蘸了一点墨汁，在地图上细细标记着，再次核验着之前勘探得来的水文地理数据，反复推算着工程的工期与可能遇到的问题。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书房内的烛火却始终明亮。赵玉琸时而低头沉思，时而翻阅一旁的水利典籍，时而在纸上写写画画。
其中引经据典，从《禹贡》中记载的大禹治水，到前朝开凿大运河的经验教训，充分论证了水利工程之于国计民生的重要性。随后笔锋一转，详细阐述了洮河分流工程的具体规划。
“洮河源于陇中西南部，流经之地多山地丘陵，雨季水量暴涨，易生泛滥；旱季则水流枯竭，难以灌溉。臣拟于洮河中游选址，开凿主干渠一条，支渠若干，引洮河之水，东抵泾河，北达黄河，形成纵横交错的水利网络。”
“工程若成，可灌溉陇中、陇东平原良田三百余万亩，使昔日旱地变为沃土，年增粮食产量可达千万石；可疏解洮河汛期洪水压力，避免沿岸数千里土地遭受水患，拯救百姓数十万；粮食增产之后，地方税赋可年增百万两白银，且陇中安定，边防亦能得到巩固，实乃一举多得、利在千秋之举。”
紧接着，他附上了尽可能精确的预算表，将工程所需的人力、物力、财力一一列明：“工程所需，概算百万之数。其中，开凿渠道需人工十万，耗时三年，工钱约三十万两；所需石料、木材、工具等物料，约二十万两；粮草供应及其他杂项开支，约十万两；预留应急资金二十万两，以防不测。”
在预算的筹措方式上，他斟酌良久，最终落笔：“工程所需百万之资，臣，乞请国库资其半，即五十万两，以显天恩浩荡，皇恩泽被黎庶，让百姓感念陛下爱民之心。另五十万两，臣愿一力承担，不敢再劳烦国库。”
写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写下了那个最为冒险的决定：“臣愿以名下琸玉商行全部资产为质，包括京城及各地铺面、货栈、库房物资、现银等，共计估值五十万两有余。若工程顺利推进，如期竣工，则此资充作工程之用；若臣有负圣望，工程失利或逾期未竟，则商行所有资产，分文不取，尽数充归国库，以弥补朝廷之损耗，亦为臣渎职之罚。”
“臣自知出身商贾，才疏学浅，不比朝中饱学之士、栋梁之臣。然，臣报国之心拳拳，愿以一身家当，换为国效力之机。若陛下不弃，肯给臣这个机会，工程告竣之日，伏乞陛下念臣微末之功，准臣入主户部，效犬马之劳，以期更好地为陛下分忧，为天下理财，使国库充盈，民生安乐。臣，周琸玉，泣血顿首，谨奏。”
字字斟酌，句句推敲，此石破天惊的“对赌”之请已落笔。
一夜未眠，当窗外泛起鱼肚白时，赵玉琸终于放下手中的毛笔。洋洋洒洒数千言的奏章，每一个字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与决心。
他小心翼翼地将奏章折叠好，放入特制的锦盒中，仔细封缄。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赵玉琸便命陈为将这道凝聚了自己身家性命与前途命运的奏章，送至通政司。通政司的官员见是市令的奏章，不敢怠慢，连忙按照流程，加急呈递到了永昌帝的御案之上。
巳时七刻，赵玉琸身着一身崭新的绿色官袍，踏入了皇宫，穿过层层宫门，走过长廊，终于来到了御书房外。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袅袅弥漫，永昌帝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并未身着正式的龙袍，只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宫装，腰间系着玉带，却依然不怒自威。
他手边摊开的，正是赵玉琸那封言辞恳切又石破天惊的请奏。
“臣，周琸玉，叩见陛下。”赵玉琸的声音恭敬而沉稳，他依循朝堂礼仪，双膝跪地，行三叩九拜之礼。
“平身吧。”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指尖轻点奏章，上下打量着面前叩首之人，“周卿，你这道折子，朕看了半晌，心中倒是颇有几分好奇。”
赵玉琸缓缓起身，垂手侍立在御案一侧，姿态恭：“陛下有何疑问，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这折子，写得是情真意切，可这内容，却是胆大包天。”永昌帝轻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和失望，“以商行全部资产为质，自请前往陇中主持水利工程，还要搏一个户部尚书的职位。周琸玉，你告诉朕，这究竟是一个商人的投机取巧，还是一个愚者的痴人说梦？”
永昌帝目光如炬，直射向赵玉琸。
赵玉琸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从容不迫地答道：“回陛下，臣既非投机取巧，更非痴心妄想。臣经过了数月的反复推演、实地勘探与精确测算，确认此事利大于弊，且臣有能力、有决心将其完成，方才斗胆向陛下上奏。”
“此举于国，可解陇中百年之顽疾，增固边防，充盈国库税赋；于民，可活万千生灵，安定地方，让百姓安居乐业；于臣而言，臣不过是想借此良机，为陛下，为朝廷，多做些实事，尽一份臣子的本分。”
“好一个多做些实事，尽臣子本分！”永昌帝再次轻笑，这一次嘲讽的意味更浓，“以全部身家为质，赌一个户部尚书的职位？周琸玉，你这‘实事’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朕倒想知道，你一个商贾出身的小小市令，哪来的这般底气，敢在朕面前夸下如此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