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汇集6(1/2)
## 这次我认出你了
>我是临终关怀护士,照顾肝癌晚期的周振华老人。
>他总是对着空椅子道歉:“对不起,这次我一定认出你。”
>我从未在意,直到暴雨夜停电,烛光中镜面反光——
>空椅子上坐着二十岁的我。
>老人浑浊的眼睛望着镜中的倒影,喃喃道:
>“这次我认得你的眼睛。”
>我掀开他后背的衣服,看见那个熟悉的烧伤疤痕。
>二十年前,林远为救我冲进火海,从此消失。
>而此刻,我颤抖着摸向自己锁骨下的伤疤,
>两块扭曲的皮肤,拼成了完整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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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17日,星期二。对象:周振华,男,79岁,晚期肝癌。生命体征:体温37.1c,脉搏102次\/分,呼吸浅促(24次\/分),血压90\/60hg。意识状态:间歇清醒,存在定向障碍及幻觉症状(持续对房内空置座椅进行言语交流)。今日护理重点:监测疼痛指数(目前自述4\/10分),按时给予吗啡缓释片30g口服;关注电解质平衡,静脉补液维持;皮肤护理,预防压疮。”
笔尖在护理记录本上沙沙作响,将周振华一天天萎缩下去的生命,冷静地切割成一行行精确的数据。我签上名——陈诺。放下笔,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和药片。杯沿贴上老人干裂起皮的嘴唇时,一股熟悉的消毒水混合着衰老组织特有的、略带甜腥的腐败气味钻进鼻腔。有那么一瞬间,这味道似乎勾起了记忆深处某种更刺鼻的、带着焦糊的气息,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我的神经末梢。我皱了皱眉,把这丝异样归结为连轴转的疲惫。
“周伯伯,吃药了。”我的声音平稳,是职业训练出的那种温和而不带多余感情的调子。
浑浊的眼球迟钝地转动了几下,才缓缓聚焦在我脸上。他张开嘴,药片和水被小心地送进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吞咽的过程显得漫长而痛苦。他枯瘦的手在薄被上无意识地抓挠着,留下几道浅浅的褶皱。
“好…好…”他含混地应着,声音像是从一口枯井深处传来,嘶哑得厉害。
药效似乎还没那么快上来,他浑浊的目光越过了我的肩膀,直勾勾地投向墙角那把空荡荡的木椅子。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挤进来,在椅面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条,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飞舞。
“对不住…”老人对着空椅子开口,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带着浓重的痰音,“…实在对不住…这次…这次我一定…一定认出你…”他凹陷的眼窝里,浑浊的泪水慢慢蓄积,沿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渗入鬓角花白稀疏的头发里。
这场景,我早已司空见惯。三个月前他刚转进我们安宁病房时就这样。那椅子在我接班时是空的,交班时依旧是空的。护士长私下里提过一嘴,说周老无儿无女,老伴儿走了几十年,档案里亲属那栏填着“无”。一个彻底的孤老。他的幻觉,不过是生命尽头大脑这台机器失控运转时,在意识屏幕上投下的混乱影像。孤独、病痛、即将到来的死亡恐惧,共同导演了这日复一日的独角戏。
我拧干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泪痕和汗渍。动作熟练而轻柔。毛巾擦过他嶙峋的锁骨时,我的指尖感受到皮肤下骨头的坚硬轮廓,一种脆弱得令人心悸的触感。他似乎毫无察觉,只是执着地望着那把空椅子,嘴唇无声地翕动,重复着无人能懂的歉意。
“周老又跟他的‘老伙计’聊天呢?”护工小梅端着水盆进来,压低声音,朝墙角努努嘴,脸上带着一丝见怪不怪的同情和年轻人特有的好奇。
“嗯。”我应了一声,帮老人掖好被角,“老样子。”
小梅麻利地换着床单,动作间带起一股微弱的气流。“你说,他到底在跟谁道歉啊?还说什么‘这次一定认出’…听着怪瘆人的。护士长说他档案干干净净,没亲没故的,真可怜。”
“可能是年轻时候的什么人吧。”我淡淡地说,将换下来的药盒标签撕掉,丢进锐器盒,“或者就是记忆混乱了。”我拿起血压计袖带,准备给他再量一次。指尖触碰到他枯瘦冰凉的手臂皮肤时,那冰凉的触感仿佛带着一丝电流,顺着指尖窜上来。我定了定神,将袖带绑好。
小梅没再追问,病房里只剩下血压计充气时轻微的嗡嗡声,以及老人对着虚空断续的低语。
“对不住…是我…我不好…再给一次机会…”
窗外,天空不知何时堆满了铅灰色的浓云,沉甸甸地压下来,空气闷得能拧出水。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雷响,像巨大的车轮碾过天空的顶棚。风开始变得不安分,猛烈地摇晃着窗外的香樟树,枝叶疯狂地拍打着玻璃窗,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如同无数只手在急切地敲打。
“要下大雨了。”小梅抬头看了看窗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这鬼天气。”
我记录下血压读数,比刚才又低了一点。90\/55hg。生命的气息,正从这个衰竭的身体里一丝丝地抽离。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凄厉,天色急速暗沉下来,病房里提前进入了黄昏。
就在小梅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仿佛就在屋顶爆开!病房里的日光灯管猛地闪烁了几下,发出“滋滋”的哀鸣,然后“啪”地一声彻底熄灭。整个房间瞬间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只有窗外偶尔撕裂天幕的惨白闪电,将室内的一切映照成瞬间定格的、鬼魅般的黑白剪影。
“哎呀!跳闸了!”小梅在黑暗中惊呼。
“别慌,应急灯应该马上亮。”我冷静地说,下意识地护在老人床边。心脏在突如其来的黑暗和巨响中咚咚急跳了几下。应急通道微弱的绿色指示牌在门口亮起,但这点光根本无法驱散病房深处的浓黑。老人的呼吸在黑暗中变得粗重而急促。
“抽屉里有蜡烛,小梅,点上。”我摸索着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手电筒和一小截蜡烛。几秒钟后,一簇温暖的橘黄色火苗在小梅手中跳跃起来,驱散了我们身边一小团令人心安的黑暗,将我们三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巨大而摇曳不定。
“没事了,周伯伯,只是停电。”我俯身靠近老人,轻声安抚。烛光映照着他深陷的眼窝和高耸的颧骨,那张脸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格外苍老脆弱。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在微弱的火光中扩散着,茫然地转动着,最后,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又一次固执地投向墙角那把空椅子的方向。
我顺着他的目光,也下意识地望过去。摇曳的烛光太微弱,那把椅子依旧陷在浓重的阴影里,空空如也。
就在这时,一道格外刺眼、格外持久的惨白闪电,如同天神投下的巨大闪光灯,“咔嚓”一声劈开了窗外的夜幕!那强光瞬间穿透玻璃窗,猛地撞在对面的墙壁上——那里挂着一面供病人整理仪容的旧式方镜。
镜面像被点燃了,陡然爆发出强烈无比的反光!那冷冽、毫无温度的银白光芒,像舞台追光灯一样,精准地、残酷地打在了墙角那把空椅子上!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在那被闪电和镜光同时照亮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身影。
一个年轻的女孩。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一件鹅黄色的、有些宽松的棉布衬衫,长长的黑发束成一个简单的高马尾。她微微侧着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委屈和困惑的神情,目光低垂,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
那是我。
是二十岁时的我。
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猛地冲上头顶,耳边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血液奔流的轰鸣。我像一尊被骤然冻结的石像,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睛死死钉在那镜中倒影上,钉在那个二十岁的、仿佛凝固在时光琥珀里的自己身上。烛火在我剧烈颤抖的手中疯狂跳动,墙壁上的影子张牙舞爪。
老人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咕噜声,那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异常清晰。他枯瘦如柴的手猛地从被子里伸出,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肤里。那冰冷的触感和巨大的力量,像电流般击穿了我。
他的头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向那面镜子。浑浊得如同蒙着厚厚灰翳的眼球,在烛光下费力地转动着,最终,死死地、牢牢地锁定了镜子里那个二十岁女孩的眼睛。
浑浊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奔流而下。他干裂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破碎的风箱里艰难挤出来,带着一种耗尽生命的、令人心碎的嘶哑和执念:
“这…次…我认得…认得你的…眼睛…”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裹着冰碴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砸进我的灵魂深处!镜中那个年轻女孩的影像在闪电熄灭的瞬间消失无踪,椅子重新被浓稠的黑暗吞没。仿佛刚才那惊悚一幕,只是雷暴和烛光共同导演的一场幻梦。
可老人攥着我手腕的力道,那冰冷的触感,和他眼中喷薄而出的、几乎要将我灼伤的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迟到了太久太久的“认出”的狂喜,都无比真实地烙在我的皮肤上,烙进我的骨头里。
“眼睛…”这两个字,像烧红的铁块,烫穿了我尘封二十年的记忆之门。
浓烟。灼热。噼啪作响的火焰吞噬着木质的房梁。呛人的绝望扼住喉咙。我蜷缩在角落,被倒塌的家具卡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地狱般的火舌舔舐着天花板,狞笑着逼近。意识开始模糊,死亡的冰冷气息扼住了我的喉咙……就在绝望吞噬我的那一刻,一个身影,像一道撕裂黑暗的光,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热浪和呛人的烟尘,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
“诺诺!”那个熟悉到灵魂深处的声音在爆裂的火焰中嘶吼,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别怕!我来了!”
林远!是林远!
他扑到我身边,徒手去扒拉那些滚烫沉重的杂物,手掌瞬间被燎起巨大的水泡。他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护住我,将灼人的热浪和致命的浓烟挡在身后。火焰贪婪地舔舐着他的后背,发出可怕的“滋滋”声,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焦糊的恐怖气味。
“抱紧我!我带你出去!”他嘶吼着,声音被浓烟呛得支离破碎。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我猛地从缝隙里拽了出来!就在他把我推出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框的瞬间,一根燃烧的沉重横梁,带着毁灭一切的呼啸声,裹挟着漫天火星,朝着我们当头砸下!
“小心——!”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我狠狠地推向门外安全的地方!
“轰隆!!!”
巨大的爆裂声和横梁砸地的巨响吞噬了一切!灼热的气浪将我掀飞出去。我重重摔在院子的泥地上,碎石划破了皮肤。剧痛中,我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的只有那扇被彻底砸塌、被疯狂火焰彻底吞噬的门洞!浓烟滚滚,烈焰冲天!
“林远——!!!”我撕心裂肺地哭喊,挣扎着想要爬回去。
可是晚了。太晚了。
除了冲天烈焰和刺鼻的浓烟,什么都没有了。那个不顾一切冲进来救我的身影,那个把我推向生路的身影,被那根燃烧的横梁和随后彻底崩塌的屋顶,永远地留在了那一片火海地狱之中。消防员最终在废墟深处,只找到一具焦黑蜷缩、面目全非、仅凭残存衣物勉强辨认的遗体。
“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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