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簧片震颤时(2/2)
我心里突然冒出个坏主意。
“都过来!”我喊了一嗓子,指着那台示波器,“今天第一课,谁能把这波形给我按平了,中午红烧肉我请。”
这帮半大小子一听红烧肉,眼珠子都绿了。
最先上来的是个叫王大力的愣头青,仗着手劲儿大,上来就用指头死死摁住簧片。
结果那示波器上的波形非但没平,反而直接炸成了一团绿雾,那簧片在他手底下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啸叫,吓得这小子一哆嗦,差点没坐地上。
接连上来三个,全是这德行。
不是劲儿大了把频率压死,就是位置不对触发了更剧烈的谐振。
“看好了。”
我没解释,只是冲陈秀云点了点头。
这次陈秀云没做准备动作,她是下意识地一抬手,那动作快得根本没过脑子,就像是你快摔倒时本能地去撑地一样。
指尖轻触,波形瞬间拉直。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那示波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看懂了吗?”
我扫视着这群目瞪口呆的生瓜蛋子,“图纸上写的‘按压’,是死参数;但在咱们这儿,这叫‘问候’。你得先问它哪儿不舒服,它才肯听你的话。”
我转过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狠狠写下一行大字:从今天起,所有自制教具,必须留一道只有“手感”能解的暗扣!
那是技术壁垒,也是保命符。
如果连这道扣都解不开,将来上了战场修大炮,那就是给敌人送人头。
这一天,实训车间的气氛格外诡异。
没人再敢大大咧咧地在那拧螺丝,一个个都跟捧着刚出生的婴儿似的,小心翼翼地在那些废旧零件上摸索,生怕把哪块铁给“惹毛”了。
黄昏时分,夕阳像泼了血一样染红了半边天。
工人们都去食堂抢馒头了,车间里空荡荡的。
我没走,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独自坐在那块教学板前,想测试一下这簧片在持续震动下的疲劳极限。
示波器上的波形一直很稳定,枯燥得让人犯困。
突然,那波形变了。
不再是那种机械的方波,而是出现了一种奇怪的顿挫。
滴、滴、哒——哒——哒。
两短,三长。
这节奏感太强了,根本不是自然界的随机震动。
我猛地抬起头,顺着这股节奏看向窗外。
车间的玻璃窗外,陈秀云正站在夕阳的余晖里。
她没有说话,那只残疾的左手正轻轻地、有节奏地叩击着窗框的木棱。
她的眼神隔着玻璃,穿过飞扬的尘埃,直勾勾地盯着我,那里面没有了平日里的怯懦和自卑,只有一种经过烈火淬炼后的坚定,亮得吓人。
那是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这机器不是死的,只要人还在,心跳就能传导进去。
我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老罗。
这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但在教学板的那个角落里,放着一块新磨出来的电机炭刷。
黑黝黝的炭刷柄上,用小刀歪歪扭扭地刻着三个字,那是老一辈工匠最朴素也最沉重的嘱托:
“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