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铁皮本上的电流图谱(2/2)
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了示波器的历史数据流。
当陈秀云把表笔搭在第二接地点,并且斩钉截铁地说出“接地不良,阻值飘忽”的时候,我按下了红色的记录键。
屏幕上,那条原本乱窜的波形图瞬间被捕捉定格。
“丫头,记着。”我隔着空气对她说,“从现在起,你的每一次判断,不再是瞎猫碰死耗子。这是‘手感档案’的第一份活体样本。”
陈秀云的手抖了一下,但很快稳住了。
接下来就是怎么修的问题。
这种相位偏移导致的震荡,最难搞的就是那个焊点。
多一分锡,电容就变;少一分热,那是虚焊。
“我来。”
老罗突然抢过陈秀云手里的烙铁。
但他没像往常那样用那只满是老茧的右手,而是别别扭扭地把烙铁换到了左手。
“老罗,你这是干啥?”陈秀云吓了一跳,“您左手……”
“闭嘴。”老罗瞪了她一眼,“按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角度参数,是不是得这方向进?”
他在模仿陈秀云的手感。
他在用一只他不擅长的手,去强行复刻一个残疾学徒工那种独特的、被逼出来的“手腕回旋轨迹”。
焊锡丝触碰到接点的瞬间,冒起一股青烟。
“滋——”
就在那滴锡液凝固变亮的一刹那,那讨厌的嗡鸣声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世界清静了。
老罗一屁股坐在地上,把烙铁一扔,满头的大汗顺着他那张橘子皮似的老脸往下淌。
他看起来像是刚跑完五公里越野,那只左手还在微微发颤。
“真他的邪门。”他嘟囔着,从工具包最底层摸出半截铅笔。
他一把抓过陈秀云那个还在地上的铁皮本,翻到最后一张空白页,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
“鞍钢那次事故后,我就想不通。”老罗把本子扔回给一脸懵逼的陈秀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今天我看明白了。手是死的,心是活的。只要心不死,手断了也能连上。”
这时候天还没亮透,窗外是那种死灰色的白。
“都别走。”
我从控制台上跳下来,走到墙角的保险柜前。
这柜子平时谁都不让碰,连张副厂长都好奇里面装的是啥机密文件。
我转动密码盘,咔哒一声,沉重的柜门开了。
里面没有什么金条,也没什么绝密蓝图。
只有一叠泛黄的、边角都卷起来的信纸。
那是1963年,也就是我刚穿过来那会儿,在废品站那些最难熬的夜里,用炭条和烟盒纸记下来的东西。
我把那叠纸放在陈秀云那个已经没法看的铁皮本旁边。
“这是我不当人的那半年,把几十台废旧机床拆了装、装了拆,用命换回来的振动频率表。”
我看着这一老一小两个怪胎,“从今天起,你们俩给我干个私活。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整理出来,搞一套‘手感图谱’。我要把这些摸得着看不见的东西,变成谁都能学的教材。”
陈秀云颤抖着手翻开那叠信纸的第一页。
那上面没有高深的公式,只有用最粗鄙的大白话写着的一行标题,炭迹力透纸背:
——《饿出来的精度》。
就在这时,窗外透进第一缕阳光,照在桌上那本日历上。
我扫了一眼日期,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真快啊。
“行了,收工。”我把烟头吐进垃圾桶,眼神飘向了窗外远处那片被晨风吹得沙沙作响的胡杨林,“拿上铲子,咱们去林子里挖个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