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胡杨根下的新芽(2/2)
那种涩劲儿,正好抵消了干燥带来的打滑。
老罗手里的炭刷停了,他盯着那块布,咂摸了一下嘴:“有点意思。比当年我们在鞍钢用的猪油石墨膏还要咬手,这地界的土方子,治这地界的病。”
这一绕,就绕到了午后。
复考的时候,那个感应圈做出来了。
但我拿着陈叶的练习本,眉头皱了起来。
那一页密密麻麻的记录里,所有的震动频率都被她改了。
标准的“三短两长”检验法,被她改成了“两短三长”。
“这是乱弹琴!”林小川指着那个数据,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工艺规程是死的,怎么能随便改节奏?这要是上了流水线,后续工序怎么配合?”
“因为我左手小指使不上劲。”陈叶低着头,声音很轻,把左手伸了出来。
那只手的小指僵直着,像是根枯树枝,根本弯不下去。
“要是按三短两长敲,第三下短震我跟不上,必须换个指法。”她死死攥着衣角,“但我测过了,总频率是一样的。”
林小川愣住了,拿着红笔的手停在半空,不知道该扣分还是该干嘛。
他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没说话,只是把那个感应圈接到了测试仪上。
示波器上的绿色光点跳动了一下,然后稳稳地拉出一条直线。
波峰波谷虽然切入点怪异,但整体周期的误差没超过千分之一。
“机器不长眼,它不管你有几根手指头,它只认频率对不对。”
我把那个练习本合上,扔回给林小川。
“给她过了。”我掏出烟盒,磕出一支烟叼在嘴里,“记下来,以后这一条列入‘个性化节奏备案’。咱们要的是那个响儿,不是让你们当千手观音。”
黄昏的时候,戈壁滩的风终于温柔了一点。
我独自一人溜达到昨天埋线的那棵胡杨树苗旁。
那截铜线已经被风沙埋了一半,但在它旁边,一株嫩绿的新芽居然顶破了那层硬得像铁一样的土壳,颤巍巍地探出了头。
这破地方,命都硬。
我蹲下身,刚想伸手摸摸那片叶子,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
林小川领头,后面跟着那是十个刚过关的“生瓜蛋子”。
他们没人说话,手里都攥着一截自己今天亲手绕出来的铜线。
这帮小子,居然把这些线头都做成了接线端子。
他们绕过我,走到地基预留的那个黑黝黝的接口旁。
没有动员,没有口号。
林小川第一个蹲下,把手里的线头拧在了主缆上。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当陈叶把她那截带着树汁味的铜线接上去的时候,她的手还是很抖,但那股子狠劲儿,像是要把这条线焊进地里。
“合闸!”
远处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
“嗡——”
一阵低沉的电流声瞬间传遍了大地,像是这片沉睡的戈壁突然有了心跳。
那声音顺着脚底板直往天灵盖上钻,比这世上任何音乐都好听。
紧接着,几百米外的厂房猛地亮了起来。
那些白炽灯虽然因为电压不稳还在闪烁,但在这一片漆黑的荒原上,它们亮得刺眼,亮得让人想流泪。
我眯着眼,在那一片灯火辉煌里,似乎看到有一盏灯光格外微弱,甚至有点发红。
那是三号装配台的位置。
那是陈叶绕的那个线圈。
它确实不如标准的亮,也不如标准的稳,但它就在那儿亮着,倔强得像这脚底下的那株胡杨嫩芽,死活不肯熄灭。
“有点意思。”
我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看着那群在灯光下欢呼雀跃的年轻人,吐掉了嘴里已经嚼烂的烟蒂。
这帮废铜烂铁,看来是真让他给炼出点金子味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