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黑板前的新课(2/2)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哐当"一声。
林小川举着块大木板挤进来,木板上刷着白漆,手里还攥着截红粉笔:"师父,我支了个"我认错"的板子!"他耳朵通红,显然是跑着来的,"让大伙儿把见过的、干过的假事写上去,匿名的!"
起初没人动。
木板立在陈列角门口,像面沉默的镜子。
直到老罗挤到前头,他的电工服洗得发白,左胸还缝着块补丁。
他拿粉笔的手有点抖,写第一个字时断了半根笔:"1970年秋,为完成任务指标,我默许班组少报两处隐患。"写完他放下粉笔,转身往回走,经过我身边时轻声说:"说出来不怕丢人,怕的是烂在肚子里。"
像滴雨水砸进湖面。
老钳工挤过去写:"给领导看的样品车,螺丝多拧三圈,平时生产松半圈。"年轻女工踮着脚:"装配表填错了,怕挨骂,偷偷改了数字。"有个戴眼镜的干部写得最长,最后画了张流程图,箭头标着"班长授意—记录员补填—检查组签字"。
朱卫东挤在人群里看,手里的笔记本写满了。
等木板快写满时,他突然跳上条长凳,拍着巴掌喊:"都静一静!
挑五条最狠的案例,咱们讨论怎么堵这些缝!"
他指了指"白天换晚上拆"的案例:"我提议,换零件时必须拍三张照片——拆旧的、换新的、装完的,再留七日回访抽查!"又翻到"统一笔迹补录","巡线员交叉互查,让甲班查乙班的记录,再让家属协管签字——媳妇看了丈夫的本子,总不会帮着圆谎!"
我站在边上记,本子上写着:"制度要防故障,更要防懒政。"抬头时,看见苏晚晴在人群里笑,她的笔记本上画满了表格,笔尖在"监督"二字下重重画了道线。
课程快结束时,我站上那个被砸瓷瓶的桌子。
风把我的工作牌吹得晃,金属扣撞着胸口咚咚响。
"从今天起,咱们成立"标准诚信观察哨"。"我举起那枚特制徽章,正面是锤子,背面刻着"听真声","自愿报名,直接联系火种所。
你们不是眼线,是规矩的耳朵。"
散场时,天已经擦黑。
有个县供电局的年轻人磨磨蹭蹭没走,他的工牌是新的,还带着塑料膜的味儿:"林总师...要是举报了领导,会不会被打压?"
我摘下自己的工作牌,挂在他脖子上。
金属牌贴着他锁骨,凉得他缩了下肩膀。"从今天起,"我拍了拍他的肩,"你的名字,就是规矩。"
暮色里,那枚徽章泛着微光,像颗不肯灭的星。
风掀起陈列角的布帘,我瞥见"我认错"的木板上,最后一行字还没干:"今天,我第一次敢说真话。"
回去的路上,苏晚晴抱着一摞"观察哨"报名表。
风卷着杨絮扑过来,她突然说:"老林,你看这些名字。"我凑过去,报名表上的字迹有工整的、有潦草的,还有用铅笔描了又描的。
"他们不是来当监督的,"她把报名表捂在胸口,"是来当种子的。"
我望着远处渐浓的暮色,想起早上收的那些卡片。
现在,那些流于表面的"正确答案"该被替换了——替换成带着体温的真话,带着痛感的反思,和带着希望的规矩。
半月后,当第一摞举报信摆在我桌上时,我摸着信纸上的折痕,听见了春天破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