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唐纪十一（2/2）

起初，突厥突利可汗的弟弟结社率跟随突利入朝，（胡三省注：历任中郎将军职。）在家中行为无赖，怨恨突利排斥他，于是诬告突利谋反，太宗因此轻视他，很久没有晋升他的官职。结社率暗中勾结旧部落，聚集四十多人，谋划趁晋王李治四更出宫，打开宫门、排列仪仗的时候，骑马冲入宫门，直扑太宗的营帐，希望能立大功。甲申日，簇拥突利的儿子贺逻鹘在宫门外埋伏，恰逢刮大风，晋王没有出宫，结社率担心天亮，于是袭击行宫，越过四重幕帐，乱箭齐发，卫士死了几十人。折冲都尉孙武开等人率领众人奋勇反击，过了很久，结社率才退走，骑马进入御马厩，盗走二十多匹马，向北逃走，渡过渭水，想逃回自己的部落，被追上抓获，斩首。太宗赦免贺逻鹘，把他流放到岭南。

9庚寅日，派遣武侯将军上官怀仁进攻巴、壁、洋（今陕西洋县）、集（今四川南江）四州反叛的獠人，平定他们，俘虏男女六千多人。

10五月，干旱。甲寅日，下诏五品以上官员上奏密封奏章。魏徵上奏章，认为：“陛下的志向功业，和贞观初年相比，逐渐不能坚持到底的有十条。”其中一条认为：“近年来，轻易动用民力。还说：‘百姓没事就会骄逸，服劳役就容易驱使。’自古以来没有因为百姓安逸而衰败、劳役而安定的。这恐怕不是振兴国家的恰当言论。”太宗大加赞赏，说：“已经把你的奏章列在屏风上，早晚观看，并且抄录下来交给史官。”还赐给魏徵黄金十斤，御马两匹。

11六月，渝州（今重庆）人侯弘仁从牂柯（今贵州黄平西北）开辟道路，经过西赵蛮（今贵州贞丰一带），出邕州（今广西南宁），连通交州（今越南北宁）、桂州（今广西桂林），（胡三省注：东谢蛮西边连接牂柯蛮，南边连接西赵蛮。牂柯的别帅称为罗殿。如今广西买马路，从桂州到邕州横山寨二十多程，从横山寨到罗殿国二十二程，又到罗殿十程，这就是侯弘仁开通的道路。邕州是汉郁林郡领方县地，晋分郁林，设置晋兴郡，隋废除晋兴为宣化县，属郁林郡，唐武德四年，设置南晋州，贞观六年改为邕州朗宁郡。）蛮人、俚人投降的有二万八千多户。

12丙申日，立皇弟李元婴为滕王。

13自从结社率反叛后，上书言事的人多称突厥留在黄河以南不便，（胡三省注：河南指北河以南，是汉卫青进攻匈奴所收复的河南地。）秋季，七月，庚戌日，下诏任命右武侯大将军、化州都督、怀化郡王李思摩为乙弥泥孰俟利苾可汗，赐给他鼓和大旗；（胡三省注：安置在各州的突厥人和胡人，都让他们渡过黄河，返回旧部落，使他们世代作为屏障，长久保卫边塞。）突厥人都畏惧薛延陀，不肯出塞。太宗派遣司农卿郭嗣本赐给薛延陀玺书，说：“颉利失败后，他的部落都来归顺，我不计较他们过去的过错，赞赏他们后来的善举，对待他们的高官都像我的百官、部落都像我的百姓。中原崇尚礼义，不灭亡别人的国家，从前击败突厥，只是因为颉利一人危害百姓，实在不是贪图他们的土地，夺取他们的人口牲畜，一直想重新立一个可汗，所以把投降的部落安置在黄河以南，任他们放牧。如今户口繁衍增多，我心里很高兴。既然答应立李思摩为可汗，就不能失信。秋季中期将要派遣突厥渡过黄河，恢复他们的故国。你们薛延陀先接受册封，（胡三省注：薛延陀接受册封见一百九十三卷二年。）突厥后接受册封，后者为小，前者为大。你们在漠北，突厥在漠南，各自守卫疆土，安抚部落。如果超越分界互相抢掠，我就发兵，各问其罪。”薛延陀接受诏令。于是派遣李思摩率领部下在黄河以北建立王庭，（胡三省注：黄河以北就是大沙漠以南。）太宗亲临齐政殿为他饯行，李思摩流泪，举杯向太宗祝寿说：“我们是灭亡后的残余，本该化为尘土，陛下保存我们的性命，重新立为可汗，希望世世代代侍奉陛下。”又派遣礼部尚书赵郡王李孝恭等人携带册书，到他们的部落，在黄河边筑坛立李思摩为可汗。太宗对身边的大臣说：“中原是根干，四夷是枝叶；割掉根干来奉养枝叶，树木怎么能茂盛！我不听魏徵的话，几乎陷入困境。”（胡三省注：指结社率的叛乱。）又任命左屯卫将军阿史那忠为左贤王，左武卫将军阿史那泥熟为右贤王。阿史那忠是苏尼失的儿子，（胡三省注：苏尼失见一百九十三卷四年。）太宗对待他很优厚，把宗室女嫁给她；等到出塞，他怀念中原，见到使者就哭泣请求入朝侍奉；太宗下诏允许。

14八月，辛未朔日，发生日食。

15下诏说：“身体头发皮肤，不敢损伤。（胡三省注：引用《孝经》中孔子的话。）近来诉讼的人有的自己毁坏耳朵眼睛，从现在起有这样做的，先打四十板，然后依法处置。”（胡三省注：依法处置他们所诉讼的事情。）

16冬季，十月，甲申日，太宗车驾返回京城。（胡三省注：从九成宫返回。）

17十一月，辛亥日，任命侍中杨师道为中书令。

18戊辰日，尚书左丞刘洎为黄门侍郎、参知政事。

19太宗还希望高昌王麴文泰后悔过错，再次下玺书，向他说明祸福，征召他入朝；麴文泰最终称病不来。十二月，壬申日，派遣交河行军大总管、吏部尚书侯君集，副总管兼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等率军进攻高昌。

20乙亥日，立皇子李福为赵王。

21己丑日，吐谷浑王诺曷钵入朝，太宗把宗室女封为弘化公主，嫁给她。

22壬辰日，太宗在咸阳（今陕西咸阳东北）打猎，癸巳日，返回宫中。

23太子李承乾常常因为打猎荒废学业，右庶子张玄素劝谏，不听。

24这一年，全国有三百五十八个州府，一千五百五十一个县。

25太史令傅奕深入研究术数书籍，却始终不相信，生病后，不请医生吃药。有个僧人从西域来，擅长咒术，能让人立刻死去，再念咒让他复活。太宗挑选飞骑中强壮的人试验，都像僧人说的那样；把这事告诉傅奕，傅奕说：“这是邪术。我听说邪不压正，请让他咒我，一定没用。”太宗命令僧人咒傅奕，傅奕起初没感觉，一会儿，僧人突然倒下，像被什么东西击中，再也没醒来。又有个婆罗门僧，（胡三省注：天竺就是汉身毒国，有的说摩伽佗，说婆罗门。）说得到佛齿，所击之物没有坚硬不碎的。长安的男女像赶集一样去看。傅奕当时生病卧床，对他的儿子说：“我听说有金刚石，性质极其坚硬，没有东西能损伤它，只有羚羊角能打破它，（胡三省注：扶南国出金刚石，可以刻玉，形状像紫石英。它生长在百丈水底的盘石上，起初像钟乳，人去取它，一整天才能取出，用铁锤敲它，它不受伤，铁锤却自己损坏，用羚羊角敲它，就像冰一样破碎。陶弘景说：羚羊现在出在建平宜都蛮中及西域，多有两只角，一只角的更好；角有很多节，紧密环绕。陈藏器补注说：羚羊有神性，晚上睡觉，把角挂在树上，不着地。）你去试试。”他的儿子去见佛齿，拿出羚羊角敲击，佛齿随手破碎，观看的人才散去。傅奕临终时，告诫他的儿子不要学佛书，享年八十五岁。又收集魏晋以来反驳佛教的言论编成《高识传》十卷，流传于世。

26西突厥咥利失可汗的大臣俟利发和乙毗咄陆可汗合谋叛乱，咥利失处境困窘，逃到鏺汗（今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盆地）死去。（胡三省注：《新唐书》说：宁远国原本是拔汗那，有的说鏺汗，元魏时称为破洛那，居住在西鞬城，在真珠河以北，距离京城八千里。）弩失毕部落迎接他的侄子薄布特勒立为可汗，这就是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沙钵罗叶护即位后，在虽合水以北建立王庭，称为南庭，龟兹（今新疆库车）、鄯善（今新疆若羌）、且末（今新疆且末）、吐火罗（今阿富汗北部）、焉耆（今新疆焉耆）、石（今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史（今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南）、何（今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西北）、穆、康（今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等国都归附他。（胡三省注：龟兹，又叫丘兹，又叫屈兹，东边距离京城七千多里。从于阗东关向东行，进入大流沙，行一千里，到故折摩驮那，就是古且末。又一千里到故纳缚波，就是古楼兰。吐火罗，有的说吐豁罗，说睹货罗，元魏时叫吐呼罗，居住在葱岭乌浒河以南，是古大夏。石国，有的说柘支，说柘折，说赭时，是汉大宛北鄙，距离京城九千里，东北靠近西突厥，王姓石，治所在柘折城，是从前康居小王窳匿城。史国，有的说佉沙，说羯霜那，居住在独莫水南康居小王苏薤城旧地，向南四百里，抵达吐火罗。何国，有的说屈霜弥伽，说贵霜匿，就是康居小王附墨城旧地。《新唐书》记载，康国就是汉康居，分支庶子分别为王，叫安，叫曹，叫米，叫何，叫火寻，叫戊地，叫史，世人称为九姓，想来穆国也是康国分支吧！）乙毗咄陆在镞曷山以西建立王庭，称为北庭，（胡三省注：《旧唐书》记载：从焉耆西北，走七天到南庭，又向正北，走八天到北庭。）厥越失、拔悉弥（今新疆吉木萨尔附近）、驳马（今俄罗斯贝加尔湖以西）、结骨（今俄罗斯图瓦）、火燖、触水木昆等国都归附他，（胡三省注：拔悉弥大概就是拔悉蜜，在葛逻禄以西。驳马有的说弊刺，说遏罗支，在突厥正北，距离京城一万四千里，北到大海，用马耕田，虽然养马却不骑，靠马奶生活，马的毛色都斑驳，所以用驳马做国名。结骨就是古坚昆国，在伊吾以西，焉耆以北，白山旁边。坚昆后来语音讹变为结骨，逐渐称为纥骨，也叫纥扦斯，又叫黠戛斯。火燖有的是货利习弥，说过利，居住在乌浒水北岸，西南与波斯接壤，西北抵突厥。）以伊列水为边界。（胡三省注：伊列是汉时西域旧国，在康居以北，陈汤和甘延寿谋划郅支说：“向北攻击伊列，向西夺取安息，”这就是证明。）（考异说：《沙钵罗叶护传》说：“东边以伊列河为界。”按《乙毗咄陆传》说：“从伊列河以西属咄陆，以东属咥利失。”沙钵罗叶护既然继承咥利失的领地，应该说西边以伊列河为界。现在不知道两《传》哪个错误，所以只说以伊列水为边界。）

贞观十四年（庚子、640）

1春季，正月，甲寅日，太宗亲临魏王李泰的府第，赦免雍州长安县（今陕西西安）在押的死刑以下囚犯，免除延康里当年的租赋，赏赐李泰府中的僚属和同里的老人不等。（胡三省注：魏王李泰的府第在长安城中延康里。按雍州有两个赤县，长安、万年都在长安城中。现在只赦免长安的囚犯，大概延康里属长安县管辖。）

2二月，丁丑日，太宗亲临国子监，观看释奠礼，（胡三省注：《唐六典》记载：国子监在安上门西。唐朝制度：仲春、仲秋在文宣王庙举行释奠礼，都在每月的上丁日、上戊日，由祭酒、司业、博士分别主持三献。）命令祭酒孔颖达讲解《孝经》，赏赐祭酒以下到成绩优异的学生不等的布帛。（胡三省注：唐国子监祭酒，从三品，掌管国家儒学训导的政令。）这时太宗广泛征召天下名儒担任学官，多次亲临国子监，让他们讲论经义，学生能通晓一部大经以上的都能补官。（胡三省注：唐朝取士，以《礼记》、《春秋左氏传》为大经，《诗经》、《仪礼》、《周礼》为中经，《周易》、《尚书》、《春秋公羊传》、《谷梁传》为小经。）增建学舍一千二百间，增加学生到二千二百六十人，连屯营飞骑，也配备博士，让他们教授经书，有能通晓经书的，允许参加贡举。于是四方学者云集京城，甚至高丽（今朝鲜半岛北部）、百济（今朝鲜半岛西南部）、新罗（今朝鲜半岛东南部）、高昌（今新疆吐鲁番）、吐蕃（今西藏）等国的酋长也派遣子弟请求进入国子监，登上讲席的有八千多人。（考异说：《旧传》说：“八十多人，”现在依从《新唐书》。）太宗因为对经书的解释众多，章句繁琐，命令孔颖达和各位儒士撰写《五经》义疏，称为《正义》，让学者学习。（胡三省注：《五经正义》至今流传于世。）

3壬午日，太宗亲临骊山温泉；（今陕西临潼华清池）辛卯日，返回宫中。

4乙未日，下诏寻求近代名儒梁皇甫侃、褚仲都，周熊安生、沈重，陈沈文阿、周弘正、张讥，隋何妥、刘炫等人的子孙上报，将加以提拔。

5三月，窦州道行军总管党仁弘进攻罗窦反叛的獠人，击败他们，俘虏七千多人。

6辛丑日，流鬼国（今俄罗斯堪察加半岛）派遣使者入朝进贡。（胡三省注：流鬼国距离京城一万五千里，濒临北海，南边与靺鞨接壤，（胡三省注：流鬼国在黑水靺鞨东北，少海以北，三面环海，南边与莫曳靺鞨相邻，向东南航海十五天，才能到达。人依靠岛屿分散居住，多沼泽，起初归附百济，后来归附新罗，是东夷。杜佑说：流鬼国在北海以北。）从未和中原交往，经过三次翻译才来。太宗任命他们的使者余志为骑都尉。

7丙辰日，设置宁朔大使来护卫突厥。

8夏季，五月，壬寅日，改封燕王李灵夔为鲁王。

9太宗将要亲临洛阳，命令将作大匠阎立德巡视避暑的地方。（胡三省注：秦设置将作，掌管宫室营造，历代沿用。汉景帝设置将作大匠。唐将作大匠为从三品，掌管国家修建、土木工匠的政令。《新唐书·地理志》记载：贞观年间，在汝州临汝县鸣皋山南设置清暑宫。按汝水旁有广成泽。）秋季，八月，庚午日，在汝州（今河南汝州）西山修建襄城宫。（胡三省注：阎立德是阎立本的哥哥。）

10高昌王麴文泰听说唐朝发兵，对他的国人说：“唐朝距离我们七千里，其中二千里是沙漠，地无水草，寒风像刀，热风像火，怎么能派大部队来呢！从前我入朝，（胡三省注：入朝见一百九十三卷四年。）看到秦、陇以北，城邑萧条，比不上隋朝的时候。如今来讨伐我们，发兵多则粮草运输跟不上；三万以下，我们的力量能制服他们。应当以逸待劳，坐等着他们疲惫。如果他们在城下驻扎，不过二十天，粮食吃完必定撤退，然后我们追击俘虏他们。有什么可担心的！”等到听说唐朝军队已到沙漠入口，忧虑恐惧，不知所措，发病去世，儿子麴智盛继位。

唐朝军队到达柳谷，（胡三省注：《新唐书·地理志》记载：西州交河县向北行二百一十里到柳谷渡。）侦察兵说麴文泰将在近日下葬，国人都聚集在那里，各位将领请求袭击，侯君集说：“不行，天子因为高昌无礼，所以派我们讨伐，如今在坟墓之间袭击他们，不是问罪之师。”于是擂鼓进军，到达田城，（考异说：《实录》写作“田地城”，现在依从《旧传》。按田城就是田地城。麴嘉统治高昌时，设置田地太守，封他的两个儿子，一个为交河公，一个为田地公。《新唐书》说：田地城就是汉戊己校尉的治所。宋白说：西州高昌县原本是晋田地县地。《舆地志》说：晋咸和二年，设置高昌郡，建立田地县，唐改为高昌县。）劝降，田城不投降，次日清晨进攻，到中午攻克，俘虏男女七千多人。任命中郎将辛獠儿为先锋，夜里，奔赴高昌都城，高昌出兵迎战失败；大部队随后到达，抵达城下。

麴智盛给侯君集写信说：“得罪天子的是先王，上天的惩罚降临，他已经去世。我继位不久，希望尚书怜悯体察！”侯君集回信说：“如果能悔过，就应当捆住自己到军营来。”麴智盛还是不出来。侯君集命令填壕沟攻城，飞石如雨，城中人都躲在屋里。又造巢车，高十丈，俯瞰城中。（胡三省注：《左传》记载：楚子登上巢车观望晋军。《释文》说：巢车是高如鸟巢的兵车，用来观望敌人。杜预说：车上设有了望楼。）有行人及被飞石击中的，都大声报告。起初，麴文泰与西突厥可汗结盟，（考异说：《旧传》说：“与欲谷设约定。”按欲谷设去年已经败死。现在不采用。）约定有急难时互相援助；可汗派遣他的叶护驻扎在可汗浮图城，（胡三省注：叶护是突厥的高官，为大臣之首。从交河城到浮图城三百七十里。）为麴文泰声援。等到侯君集到达，可汗害怕，向西逃走一千多里，叶护献出城池投降。麴智盛处境困窘，癸酉日，开门出城投降。高昌从麴嘉建国，传九代，一百三十四年而灭亡。侯君集分兵夺取土地，攻克二十二座城，有八千零四十六户，一万七千七百人，（考异说：《旧传》记载“户八千，口三万七千七百”，现在依从《实录》。）土地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

太宗想把高昌改为州县，魏徵劝谏说：“陛下刚即位时，麴文泰夫妇首先来朝见，（胡三省注：麴文泰入朝见四年。）后来逐渐骄横，所以加以诛杀。惩罚到麴文泰为止就可以了，应当安抚他的百姓，保存他的国家，重新立他的儿子，那么威望恩德就会传播到远方，四夷都会心悦诚服。如今如果贪图他的土地设置州县，就需要常年一千多人驻守，几年更换一次，往来死亡的人有十分之三四，供应衣物物资，离别亲人，十年之后，陇右就会空虚耗费了。陛下最终得不到高昌的一粒粟、一尺帛来补助中原，这就是所谓的分散有用的来从事无用的，我没看出可行之处。”太宗不听，九月，把高昌地改为西州，把可汗浮图城改为庭州，（胡三省注：西州治所在高昌县，是汉车师前王庭。庭州治所在金满县，是汉车师后王庭。宋白说：二州相距四百五十里。）各自设置属县。乙卯日，在交河城（今新疆吐鲁番西北）设置安西都护府，留下军队驻守。

侯君集俘虏高昌王麴智盛及他的大臣豪杰返回。于是唐朝的疆域东边到大海，西边到焉耆，南边到林邑（今越南中部），北边到大漠，都设置州县，总共东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万九百一十八里。

侯君集讨伐高昌时，派遣使者约焉耆与他合力，焉耆很高兴，听从命令。等到高昌被攻克，焉耆王到军营拜见侯君集，并且说焉耆三座城先前被高昌夺取，侯君集上奏把高昌掳掠的焉耆百姓全部归还。（胡三省注：高昌掳掠焉耆见六年。）

11冬季，十月，甲戌日，荆王李元景等再次上表请求封禅，太宗不允许。

12起初，陈仓折冲都尉鲁宁因事入狱，自恃级别高，辱骂陈仓尉尉氏人刘仁轨，刘仁轨用杖打死他。州官上报。太宗发怒，命令斩杀刘仁轨，怒气还没消，说：“什么县尉，敢杀我的折冲都尉！”命令把刘仁轨追到长安当面责问。刘仁轨说：“鲁宁当着我的百姓那样侮辱我，我实在愤怒才杀了他。”言辞神态自若。魏徵在旁边，说：“陛下知道隋朝灭亡的原因吗？”太宗说：“为什么？”魏徵说：“隋朝末年，百姓强悍而欺凌官吏，就像鲁宁这样。”太宗高兴，提拔刘仁轨为栎阳丞（今陕西临潼北）。

太宗将要亲临同州（今陕西大荔）狩猎，刘仁轨上奏说：“今年秋季丰收，百姓收获的才十分之一二，让他们供应狩猎事务，修路补桥，动辄耗费一二万工，实在妨碍农业生产。希望陛下停留十天，等百姓收割完毕，那么公私都有利。”太宗赐给他玺书称赞采纳，不久升任新安令（今河南新安）。闰十月，乙未日，太宗亲临同州；庚戌日，返回宫中。

13丙辰日，吐蕃赞普派遣他的丞相禄东赞进献五千两黄金及几百件珍玩，请求通婚。太宗允许把文成公主嫁给赞普。（胡三省注：文成公主是宗室女。）

14十一月，甲子朔日，冬至，太宗在南郊祭祀。当时《戊寅历》以癸亥为朔日，（胡三省注：施行《戊寅历》见一百八十七卷武德三年。）宣义郎李淳风上表说：“古历划分日子从子时中间开始，今年甲子朔日早晨冬至，而前太史令傅仁均减少余数稍多，以子时初为朔日，于是差了三刻，违背天正，请求重新考定。”众人议论认为傅仁均定的朔日稍有误差，李淳风推算精密，请求按李淳风的意见，太宗听从。

15丁卯日，礼官上奏请求把为高祖父母服丧的期限改为齐衰五月，嫡子妇服丧一年，嫂、叔、弟妻、夫兄、舅都服小功；太宗听从。（胡三省注：按《新唐书·礼乐志》：“高祖”作“曾祖”，旧服齐衰三月。嫡子妇旧服大功，众子妇旧服小功，现在增加众子妇服大功，而嫂叔、弟妻、夫兄、舅旧服缌麻的，都加服小功。）

16丙子日，百官再次上表请求封禅（古代帝王在泰山举行的祭祀天地的大典），太宗下诏允许。又命令各位儒士详细制定礼仪制度；任命太常卿韦挺等为封禅使。

17司门员外郎韦元方给供给使的通行证办理迟缓，（胡三省注：唐司门郎掌管天下各城门、关卡出入往来的登记。天下共设二十六关，用来区分内外，隔绝华夷，设置险阻巩固防守，防止奸邪。凡是过关的，先经刑部司门申请通行证。供给使是宫中负责供给的人，宦官。唐内给使没有固定人数，凡是没有官品的，称为内给使，属宫闱署令。）供给使上奏了这件事；太宗发怒，把韦元方贬为华阴令（今陕西华阴）。魏徵劝谏说：“帝王发怒，不能随便发作。前次因为供给使，就连夜发出敕书，事情像军机要务一样，谁不震惊害怕！何况宦官这类人，自古以来就难以教养，轻易说话，容易产生祸患，独自出行远方出使，很不合适，这种风气不能助长，应当特别谨慎。”太宗采纳了他的意见。

18尚书左丞韦悰核查司农寺的木橦价格比民间贵，（胡三省注：《唐式》规定，三尺五寸见方的柴为一橦。按《通典》记载，韦悰核查司农寺的木橦七十价，百姓的四十价，上奏说司农寺有隐瞒。）太宗召见大理卿孙伏伽判决司农寺的罪。孙伏伽说：“司农寺没有罪。”太宗奇怪，问原因，孙伏伽回答说：“只因为官家的木橦贵，所以私家的木橦才便宜。如果官家的木橦便宜，私家的木橦没有理由便宜。我只看到司农寺识大体，没发现它的过错。”太宗醒悟，多次称赞他好；回头对韦悰说：“你的见识远不如孙伏伽。”

19十二月，丁酉日，侯君集在观德殿（胡三省注：观德殿是射殿。根据《太极宫图》，射殿在宜春门北。）献上俘虏。举行饮至礼（古代战争胜利后在宗庙祭祀并饮酒庆祝的礼仪），特许百姓聚饮三天。不久任命麴智盛为左武卫将军、金城郡公。太宗得到高昌的乐工，把他们交给太常寺，把九部乐增加为十部。（胡三省注：《唐六典》说：凡是大宴会，就在庭院设置十部乐，以完备华夏、夷狄的乐舞。一是宴乐伎，有《景云乐》舞、《庆善乐》舞、《破阵乐》舞、《承天乐》舞；二是清乐伎，三是西凉伎，四是天竺伎，五是高丽伎，六是龟兹伎，七是安国伎，八是疏勒伎，九是高昌伎，十是康国伎。）

侯君集攻破高昌后，私自夺取那里的珍宝；将士们知道后，争相盗窃，侯君集无法禁止，被有关部门弹劾，太宗下诏把侯君集等人关进监狱。中书侍郎岑文本上奏章，认为：“高昌昏庸糊涂，陛下命令侯君集等人讨伐并攻克它，不到十天，就一起交付大理寺治罪。虽然侯君集等人自己触犯法网，但恐怕天下人会怀疑陛下只记他们的过错而忘记他们的功劳。我听说任命将领出兵，主要是为了打败敌人，如果能打败敌人，即使贪婪也可以奖赏；如果战败，即使廉洁也可以诛杀。因此汉朝的李广利、陈汤，晋朝的王濬，隋朝的韩擒虎，都身负罪责，君主因为他们有功，都受到封赏。（胡三省注：李广利的事情见二十卷汉武帝太初四年。陈汤的事情见二十九卷汉元帝竟宁元年。王濬的事情见八十一卷晋武帝太康元年。韩擒虎的事情见一百七十七卷隋文帝开皇九年。）由此看来，将帅这类大臣，廉洁谨慎的少，贪婪追求的多。因此黄石公《军势》说：‘使用有智慧的，使用勇敢的，使用贪婪的，使用愚笨的，所以有智慧的乐于建立功劳，勇敢的喜欢实现志向，贪婪的急于追求利益，愚笨的不考虑死亡。’希望陛下记下他们的微小功劳，忘记他们的大过错，让侯君集重新进入朝廷官员的行列，继续为朝廷效力，虽然不是清正廉洁的大臣，还能成为贪婪愚笨的将领，这样陛下虽然违背法律但恩德更显着，侯君集等人虽然被宽恕但过错更明显。”太宗于是释放了他们。

又有人告发薛万均私通高昌妇女，薛万均不认罪，太宗从宫中放出高昌妇女交给大理寺，让她和薛万均对质。魏徵劝谏说：“我听说‘君主按礼仪对待臣子，臣子用忠诚侍奉君主。’（胡三省注：《论语》记载孔子回答鲁定公的话。）如今派遣大将军和亡国妇女对质闺房隐私，实在是得到的少，失去的多。从前秦穆公赏赐偷马的人酒喝，（胡三省注：秦穆公丢失马，岐山下的农夫一起把马吃了，有三百人。官吏追捕到他们，想依法处置。秦穆公说：“君子不因为牲畜伤害人。我听说吃马肉不喝酒，会伤人。”于是赐给他们酒喝。后来秦穆公讨伐晋国，这三百人听说穆公被晋军包围，冲锋陷阵，拼死作战，来报答吃马肉的恩德，于是穆公俘获晋侯返回。）楚庄王赦免扯断帽缨的罪过，（胡三省注：《说苑》记载：楚庄王赏赐群臣酒，天黑，酒喝得酣畅，蜡烛熄灭，有人拉扯美人的衣服，美人扯断他的帽缨，告诉庄王赶快拿火来，看看是谁扯断帽缨。庄王说：“赏赐人酒，让他们醉后失礼，怎么能因为显示妇人的贞节而侮辱士人呢！”于是命令左右的人说：“今天和我饮酒，不扯断帽缨的人不尽兴。”群臣都扯断自己的帽缨，然后点火，尽情欢乐后散去。后来晋国和楚国交战，有一个大臣常常冲锋在前，五次交锋五次斩获首级击退敌人，最终取得胜利。庄王奇怪询问，原来是夜里扯断帽缨的人报答庄王。）何况陛下的道德高于尧、舜，却还比不上这两位君主吗！”太宗立刻释放了薛万均。

侯君集的马得了额疮，行军总管赵元楷亲自用手指沾马的脓汁闻，（胡三省注：蚛是虫蛀的意思。齅是嗅闻。）御史弹劾他谄媚，赵元楷被贬为栝州刺史（今浙江丽水）。

高昌平定后，各位将领都立即受到赏赐，行军总管阿史那社尔因为没有敕旨，独自不接受，等到另外的敕旨下达后，才接受赏赐，所取的只是老弱和破旧的东西。太宗赞赏他廉洁谨慎，把从高昌得到的宝刀和一千段各种彩色丝织品赏赐给他。

20癸卯日，太宗在樊川（今陕西西安长安区南）打猎；乙巳日，返回宫中。

21魏徵上奏章，认为：“在朝的群臣中，担任重要职务的人，虽然责任重大，但信任不够，因此有人心存疑虑，怀着敷衍的态度。陛下在大事上宽容，在小罪上严厉，临时发怒，难免掺杂个人好恶。委托大臣处理大事，责成小臣办理小事，（胡三省注：夫是发语词。）是治国的方法。如今委任他们职务，却重视大臣而轻视小臣；到有事情时，却信任小臣而怀疑大臣。信任所轻视的，怀疑所重视的，要想达到治理，能做到吗！如果任命做大官，却苛求小过错，掌管文书的官吏，顺从旨意成为风气，玩弄法律条文，歪曲事实构成罪名。自己陈述，就认为是心里不服罪；不说话，就认为所犯都是事实；进退两难，无法自己表明清白，（胡三省注：《诗经·桑柔》说：进退都处于困境。注释说：谷是穷的意思。）就会苟且求免祸，虚伪成为风气！”太宗采纳了他的意见。

22太宗对身边的大臣说：“我虽然平定了天下，但守住它很困难。”魏徵回答说：“我听说战胜容易，守住胜利困难，（胡三省注：易是容易的意思。）陛下说这话，是宗庙社稷的福气！”

23太宗听说右庶子张玄素在东宫多次劝谏，提拔他为银青光禄大夫，代理左庶子。太子曾经在宫中击鼓，张玄素叩门恳切劝谏；太子拿出鼓，当着张玄素的面把它毁坏。太子很久不出来接见属官，张玄素劝谏说：“朝廷选拔优秀贤能的人来辅佐殿下，如今动辄经过数月，不见宫中臣属，怎么能对殿下有一点帮助呢！而且宫中只有妇人，不知道有能像樊姬那样的人吗。”（胡三省注：樊姬是楚庄王的姬妾。庄王喜欢打猎，樊姬为此不吃禽兽的肉。鄙视嘲笑虞丘子，虞丘子感到惭愧，推荐孙叔敖为相，庄王因此称霸。）太子不听。

张玄素年轻时做过刑部令史，（胡三省注：少是年轻时的意思。）太宗曾经对朝臣问他说：“你在隋朝做什么官？”张玄素回答说：“县尉。”又问：“没做县尉时做什么官？”回答说：“流外官。”（胡三省注：按隋朝的视品，就是唐朝的流外铨。宋白说：唐朝制度，吏部侍郎一人，掌管考核天下文官的品级。一人掌管小铨，也分九品，通称为行署。因为在九流之外，所以称为流外铨，也称为小选。杜佑说：宋、齐流外官从各卫录事及五省令史开始。）又问：“哪个部门？”张玄素感到羞耻，走出阁门几乎不能走路，脸色像死灰一样。谏议大夫褚遂良上奏章，（胡三省注：上是上奏的意思。）认为：“君主能以礼对待臣子，臣子才能尽力。张玄素虽然出身寒微，陛下看重他的才能，提拔到三品，辅助皇太子，怎么能再当着群臣的面追究他的出身！（胡三省注：复是又的意思。）抛弃过去的恩德，造成一时的耻辱，让他心怀郁结，怎么能要求他坚守节操为国死义呢！”太宗说：“我也后悔问这事，你的奏章很合我的心意。”褚遂良是褚亮的儿子。（胡三省注：褚亮起初侍奉薛举，武德年间，是文学馆学士。）孙伏伽和张玄素在隋朝都做过令史，孙伏伽有时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己陈述往事，毫无隐瞒。（胡三省注：史书记载孙伏伽的见识气度超过张玄素。）

24戴州刺史贾崇因为所管辖的地方有犯十恶罪的人，（胡三省注：十恶的条款：一是谋反，二是谋大逆，三是谋叛，四是谋恶逆，五是不道，六是大不敬，七是不孝，八是不睦，九是不义，十是内乱。）御史弹劾他。太宗说：“从前唐尧、虞舜这样的大圣人，贵为天子，也不能感化他们的儿子；何况贾崇作为刺史，难道能让他的百姓家家户户都行善吗！（胡三省注：比是挨着的意思。）如果因此贬黜他，州县就会互相隐瞒，放纵罪人。从现在起各州有犯十恶罪的，不要弹劾刺史，只让他们明确加以纠察，依法定罪，希望能肃清奸恶。”

25太宗亲自检阅军队，（胡三省注：治是治理、训练的意思。）因为队列不整齐，命令大将军张士贵杖打中郎将等人；又恼怒张士贵杖打太轻，把张士贵交司法部门处理。（胡三省注：陈是阵的意思。下是交给的意思。）魏徵劝谏说：“将军的职责是国家的爪牙；让他执行杖罚，已经不符合后来的法度，何况因为杖打太轻就交司法部门处理呢！”太宗立刻释放了张士贵。

26上书言事的人多请求太宗亲自阅览表章奏疏，以防被蒙蔽。太宗问魏徵，魏徵回答说：“这些人不识大体，如果一定要让陛下一一亲自阅览，岂止是朝堂上的事，州县的事也应当亲自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