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汉纪三十八（2/2）
??春季，二月庚辰朔日，发生了日食；汉章帝下诏，要求举荐敢于直言进谏的人。
??荆州、豫州的各郡军队讨伐漊中蛮，打败了他们。
??夏季，五月辛亥日，汉章帝下诏说：“我渴望得到正直的贤士，虚心听取不同的意见，那些先到的贤士，都已经畅所欲言，我大致了解了你们的志向。我本想把你们都留在身边，随时咨询，采纳你们的建议。建武年间的诏书又说：‘尧通过让臣子任职来考察他们，而不是只听他们的言语和文章。’如今地方上有很多官职空缺，你们都可以去补缺任职。”
??戊辰日，太傅赵熹去世。
??班超想要彻底平定西域，上疏请求增兵说：“我私下看到先帝想要打通西域，所以向北攻打匈奴，向西派遣使者出使各国（“使”，音shi ），鄯善（今新疆若羌 ）、于阗立刻就归向了教化。如今拘弥（今新疆于田克勒底雅古城 ）、莎车（今新疆莎车 ）、疏勒、月氏（今阿姆河流域 ）、乌孙（今伊犁河上游流域 ）、康居又愿意归附，他们想要合力打败龟兹，打通通往汉朝的道路。如果能拿下龟兹，那么西域还没有归服的地方就只有百分之一了。前世的议论者都说：‘夺取三十六国，就相当于斩断了匈奴的右臂。’（贤良注解说：《前汉书》说：汉朝把公主嫁给乌孙王做夫人，与乌孙结为兄弟之国，这就是斩断匈奴右臂的做法 。汉哀帝时，刘歆上书建议说：汉武帝设立五属国，开辟朔方，讨伐朝鲜，设立玄菟、乐浪，以此来斩断匈奴的左臂；向西讨伐大宛，与乌孙结盟，割裂了匈奴的右臂 。面向南方，西方就是右边 。）如今西域各国，从太阳落山的地方开始，没有不归向教化的（《西域传》说：从条支国乘船西行，大约一百多天，就靠近太阳落山的地方了 ），无论大小国家都很高兴，不断向汉朝进贡，只有焉耆、龟兹还没有服从。我之前和三十六名下属奉命出使西域，历经艰难险阻，从孤守疏勒到现在，已经五年了，我对胡夷的情况比较了解，询问他们各个城郭的大小，他们都说依靠汉朝就像依靠上天一样。（意思是无论大小城郭国家，说法都是如此 ）由此可以证明（贤良注解说：“效”，就是验证的意思 ），葱岭（今帕米尔高原 ，古“领”“岭”字相通 ）可以打通，龟兹可以讨伐。现在应该封龟兹在汉朝做人质的王子白霸为龟兹王，派几百名步兵和骑兵护送他回去，让他联合各国的军队，用不了多久，就能擒获龟兹的现任国王。用夷狄的力量去攻打夷狄，这是很好的计策！我发现莎车、疏勒土地肥沃广阔，牧草繁茂，和敦煌、鄯善一带不同，在这里用兵，不需要耗费汉朝的物资，粮食就能自给自足。而且姑墨、温宿（今新疆乌什 ）两国的国王，都是龟兹所立（《前汉书》记载，温宿国的都城在温宿城，距离长安八千三百五十里 ），他们并非本国人，相互之间都很厌恶和苦恼，这种形势下，他们一定会有人投降；如果这两个国家投降，那么龟兹自然就会被攻破。希望陛下能批复我的奏章，参考实际情况行事，如果能成功，我就算死也没有遗憾了！我班超有幸承蒙神灵庇佑，私下希望自己不会轻易死去，能亲眼看到西域平定，到那时，陛下举起庆祝的酒杯（意思是西域平定后，朝廷大臣都来祝贺，天子为此举杯 ），向祖庙献上平定西域的功绩，让天下人都共享这份喜悦。”（贤良注解说：“荐”，是进献的意思 。“勋”，是功劳的意思 。《左传》说：战争胜利归来，举行饮至之礼，祭告祖先，记录功劳 。我认为班超大概是说平定西域后，向祖庙报告成功 ）奏章呈上后，汉章帝知道班超的计划能够成功，商议着要给他派兵。平陵人徐干上疏，希望能亲自去辅佐班超，汉章帝任命徐干为假司马，率领解除枷锁的刑徒以及自愿从军的一千人前往班超那里。
??此前，莎车以为汉朝不会出兵，于是投降了龟兹，疏勒都尉番辰也反叛了。正好徐干赶到，班超就和他一起攻打番辰，大败敌军，斩杀一千多人。班超想要进攻龟兹，他认为乌孙兵力强大，应该借助他们的力量，于是上书说：“乌孙是大国，有十万能拉弓作战的士兵，所以汉武帝把公主嫁给乌孙王（相关事迹见二十一卷元封六年的记载 ），到汉宣帝时，终于得到了乌孙的助力。现在可以派使者去招抚慰问乌孙，和他们合力攻打龟兹。”汉章帝采纳了他的建议。
??**六年（辛巳，公元81年）**
??春季，二月辛卯日，琅邪孝王刘京去世。
??夏季，六月丙辰日，太尉鲍昱去世。
??辛未日是月底，发生了日食。
??秋季，七月癸巳日，汉章帝任命大司农邓彪为太尉。
??武都太守廉范调任蜀郡太守。成都人口众多，物资丰富，但房屋密集，以前的制度禁止百姓夜间劳作，以防火灾，然而百姓却互相隐瞒夜间劳作的情况，火灾每天都有发生。廉范于是废除了以前的禁令，只严格要求百姓储存足够的水。百姓觉得这样很方便，还歌颂他说：“廉叔度，来何暮！不禁火，民安作。昔无襦，今五绔。”
??汉章帝因为沛王等人即将来京城朝见，就派谒者赏赐给他们貂皮大衣（《说文》说：貂鼠体型较大，毛色黄黑，出产于胡地的丁零国 ）、太官准备的食物和珍奇的水果，又让大鸿胪窦固持符节到郊外迎接。汉章帝亲自巡视他们居住的府邸，提前设置好帷帐和床铺，里面的钱财、布帛、器物等一应俱全。
??**七年（壬午，公元82年）**
??春季，正月，沛王刘辅、济南王刘康、东平王刘苍、中山王刘焉、东海王刘政、琅邪王刘宇前来京城朝见（刘政是东海王刘强的儿子 。刘宇是琅邪王刘京的儿子 。）。汉章帝下诏，让沛王、济南王、东平王、中山王在朝见时，司仪不用直呼他们的名字（贤良注解说：指司仪在通报时不直呼他们的名字。我认为这四位王爷是汉章帝的伯父叔父辈，所以用特殊的礼仪对待他们 ），他们登上大殿后才行礼，汉章帝亲自回礼，给予他们的恩宠荣耀，超过了以往。每次他们进宫，汉章帝总是派辇车去迎接，一直到宫禁的阁门才让他们下车（省阁，指进入禁中的阁门 ）。汉章帝还会起身离席，改变面容表示尊敬，皇后也会在宫内亲自拜见；他们都弯着身子，辞谢不已，显得很不安。三月，大鸿胪上奏请求送诸王回国，汉章帝特意把东平王刘苍留在京城。
??当初，明德太后为汉章帝选了扶风（今陕西兴平东南 ）人宋杨的两个女儿为贵人，大贵人生下了太子刘庆；梁松的弟弟梁竦也有两个女儿，同样被封为贵人，小贵人生下了皇子刘肇。窦皇后没有儿子，就收养了刘肇当作自己的儿子。宋贵人很受马太后的宠爱，马太后去世后，窦皇后得宠，她和母亲沘阳公主谋划陷害宋氏，对外让兄弟们寻找宋氏的小过错，对内则让宫中的侍从窥探她们的一举一动。宋贵人患病，想吃生兔子（兔，是一种兽类。嘴巴有缺口，屁股有九个孔，舔舐毛发就能受孕，生子从口中产出。在霜前猎取食用，味道十分鲜美 ），就让家人去寻找，窦皇后趁机诬陷她想用兔子来施行诅咒之术，因此太子刘庆被赶出东宫，居住到承禄观（《续汉志》记载：中藏府有承禄署 ）。夏季，六月甲寅日，汉章帝下诏说：“皇太子性情无常，迷失本性，不能承担宗庙祭祀的重任。按照大义，为了维护国家利益可以舍弃亲情（这是《春秋左氏传》中的话 ），更何况只是降职呢！现在废黜刘庆，改封为清河王。皇子刘肇，由皇后抚养，在皇后的教导下成长（“袵”，是衣襟，也指卧席 ），现在立刘肇为皇太子。”于是把宋贵人姐妹送出宫廷，安置在丙舍（丙舍，是宫中的房屋，按照甲乙的顺序来命名 。《续汉志》记载：南宫有丙署 ），并让小黄门蔡伦去审查她们。两位宋贵人都喝药自杀，她们的父亲、议郎宋杨被免官，回到原籍。刘庆当时虽然年幼，但也知道躲避嫌疑，害怕招来灾祸，说话时都不敢提及宋氏；汉章帝反而更加怜惜他，下令让皇后给刘庆的衣服和太子的一样。太子刘肇也很亲近喜爱刘庆，他们在宫中同室居住，外出时同乘一辆车。
??己未日，汉章帝将广平王刘羡改封为西平王（西平县属汝南郡 。贤良注解说：西平是原来的柏子国，在今豫州吴房县西北 ）。
??秋季，八月，举行饮酎礼完毕后，有关部门再次上奏请求送东平王刘苍回国，汉章帝这才答应，他亲自写诏书赐给刘苍，说：“骨肉之间的亲情是天性，确实不会因为距离的远近而改变亲疏；然而我常常想见到你，这份感情比过去更加深厚。想到你长久以来为国家操劳，我也希望你能回去休息，本来我要签署大鸿胪请求你回国的奏章，但实在不忍心下笔，只好交给小黄门去办理；我心中十分不舍，难过到说不出话来。”于是，汉章帝亲自为刘苍送行，在路旁祭祀路神，并为他准备了饯行的宴席（祖道，是在路旁祭祀路神；供张，是陈设帷帐等用具 ），流着泪与他告别；又赏赐给刘苍皇帝使用的衣服、车马、珍宝，钱财和布帛数以亿计。
??九月甲戌日，汉章帝前往偃师（今河南偃师 ，偃师县属河南郡 ），向东经过卷津（卷县属河南郡，其北部就是黄河渡口 。），到达河内（今河南武陟西南 ），下诏说：“我这次出行是为了视察秋季庄稼的生长情况，查看收获的景象，沿途经过各郡县，都是轻装简从，没有携带其他的辎重。不许擅自修筑道路桥梁，不许远离城郭去迎接，不许派官吏打听我的起居情况，这些行为前后相随，只会造成烦扰。一切都要力求简约，我只担心做不到像吃粗粮、用瓢饮水那样简朴。”（贤良注解说：晏子担任齐国丞相时，吃的是粗粮 。孔子说：颜回用一个瓢喝水 ）己酉日，汉章帝前往邺城（今河北临漳西南 ）；辛卯日，返回宫中。
??冬季，十月癸丑日，汉章帝前往长安，封萧何的末代孙子萧熊为酂侯。接着前往槐里（今陕西兴平东南 ，槐里县属扶风郡 。杜佑说：槐里，周朝时叫犬丘，秦朝时叫废丘，汉朝时改名为槐里 ）、岐山（在扶风美阳县 ）；又前往长平（今陕西泾阳东南 ），住在池阳宫，向东到达高陵；十二月丁亥日，返回宫中。
??东平献王刘苍生病（《考异》说：范晔《后汉书》记载为“宪”，现在依据袁宏《汉纪》 ），汉章帝急忙派遣有名的医生和小黄门去侍奉他，派去的使者一路上络绎不绝。还设置了驿站的马匹，以便千里之外也能随时询问刘苍的病情。
??**八年（癸未，公元83年）**
??春季，正月壬辰日，东平王刘苍去世。汉章帝下诏告诉刘苍的中傅（“封上王自建武以来章奏，并集览焉”：封好并呈献东平王从建武年间以来的奏章，我要全部阅览 ），派大鸿胪持符节去监督办理丧事，让四姓小侯、各国的王爷、公主都去参加葬礼。
??夏季，六月，北匈奴三木楼訾部落的大人稽留斯等人率领三万多人来到五原塞（今内蒙古包头西北 ）归降。（稽留斯等人的部落，大概居住在三木楼山 。）
??冬季，十二月甲午日，汉章帝前往陈留（今河南开封东南 ）、梁国（今河南商丘 ）、淮阳（今河南淮阳 ）、颍阳（今河南许昌西南 ）；戊申日，返回宫中。
??刘肇被立为太子后，梁氏家族私下里互相庆贺；窦氏家族的人听说后，十分厌恶他们（“恶”，音wu ）。窦皇后想要让自己的家族独享尊荣，嫉妒梁贵人姐妹，多次在汉章帝面前诋毁她们（“数”，音shuo ），渐渐地，汉章帝对梁贵人姐妹越来越疏远和猜忌。这一年，窦氏家族写匿名信，诬陷梁竦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行（贤良注解说：“飞书”，就像现在的匿名信 ），梁竦最终死在狱中，他的家属被流放到九真（今越南清化一带 ），梁贵人姐妹也因忧愁而死。供词中还牵连到梁松的妻子舞阴公主，舞阴公主因此获罪，被流放到新城（今河南伊川西南 ，新城县属河南郡 。贤良注解说：就是现在洛州的伊阙县 ）。
??顺阳侯马廖，为人谨慎忠厚，能自我约束，但性格宽厚和缓，不善于管教约束子弟，他的子弟们都骄横奢侈，不遵守规矩。校书郎杨终给马廖写信，告诫他说：“您地位尊贵，备受天下人瞩目。您的弟弟黄门郎年轻，血气方刚（贤良注解说：马廖的弟弟马防和马光都担任黄门郎 ），没有像窦长君那样谦逊退让的风度（汉文帝窦皇后的哥哥窦长君，为人谦逊，不以富贵骄人 。），却结交一些轻薄狡猾、品行不端的人，对他们放纵不管，不加教导，任由他们发展，想想过去那些因为骄纵而导致灾祸的事例，真让人寒心！”马廖没有听从他的劝告。马防、马光兄弟资产巨万，大肆修建宅第和园林，规模宏大，占据了很多街道，家中的食客常常有几百人。马防还养了很多马匹牲畜，向羌人、胡人征收赋税。汉章帝不喜欢他们这样，多次进行责备和告诫，对他们的限制非常严格。因此，他们的权势逐渐减弱，门客也越来越少。
??马廖的儿子马豫担任步兵校尉，他写了一封信发泄怨恨和不满。于是，有关部门上奏弹劾马防、马光兄弟奢侈僭越，扰乱了社会风气，他们都被免去官职，回到封国。在上路之前，汉章帝下诏说：“舅氏一门都前往封国，以后四季祭祀祖先的时候，就没有人能帮助我祭祀先后了，我对此深感伤心。就让许侯（马光 ）留在京城，看守田园房舍，反思自己的过错（贤良注解说：把许侯留在京城，让他看守田园房舍，反思自己的过错 。“諐”，同“愆” ），有关部门不要再上奏此事，以此来安慰我对舅舅的思念之情。”（秦康公在渭阳送别舅舅晋文公，因为思念母亲却无法相见 。他的诗中说：我见到舅舅，就好像母亲还在一样 ）马光比马防更为谨慎，所以汉章帝特意把他留在京城，后来又让他恢复了特进的职位。马豫跟随马廖回到封国，在被审讯时死去（指死在拷问之下 ）。后来汉章帝又下诏让马廖回到京城。
??马氏家族获罪之后，窦氏家族变得更加显贵。窦皇后的哥哥窦宪担任侍中、虎贲中郎将，弟弟窦笃担任黄门侍郎，他们都在宫中侍奉皇帝，得到的赏赐堆积如山；他们喜欢结交宾客。司空第五伦上疏说：“我看到虎贲中郎将窦宪，作为皇后的亲属，掌管着宫廷禁兵，在皇宫中出入，他年轻有为，志向远大，为人谦逊，喜欢行善，这确实是他喜好结交贤士的表现。然而，那些出入于贵戚之家的人，大多是有过错被禁止为官的人，很少有能坚守节俭、安于贫困的；那些没有志向的士大夫，相互勾结利用，像云一样聚集在他的门下，这正是产生骄纵放荡的根源。三辅地区议论的人甚至说，‘因为贵戚而被禁锢的人，应当再由贵戚来洗刷罪名，就像解酒要用酒一样’。那些奸邪阴险、趋炎附势的人，实在不应该亲近。我希望陛下和皇后能严厉告诫窦宪等人，让他们闭门自守，不要随意结交士大夫，在事情还没有萌芽的时候就加以防范，在隐患还没有形成的时候就加以考虑，让窦宪永远保住福禄，君臣之间和睦相处，没有一点嫌隙，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窦宪倚仗着在宫中的权势，从王爷、公主到阴氏、马氏等家族，没有人不畏惧他。窦宪用低价强买沁水公主（汉明帝的女儿 ）的园林田地，沁水公主因为害怕而不敢计较（“计”，就像现在说的计较 ）。后来汉章帝外出时经过这片园林，指着园林询问窦宪，窦宪暗中呵斥左右的人，不敢回答。后来这件事被发现，汉章帝大怒，召见窦宪严厉斥责道：“你好好想想之前强夺公主田园的时候，和赵高指鹿为马有什么区别！（相关事迹见八卷秦二世三年的记载 。贤良注解说：“愈”，是差别的意思 ）我想起来就觉得可怕。过去永平年间，经常让阴党、阴博、邓叠三个人相互监督（贤良注解说：因为阴氏、邓氏都是外戚，担心他们过于奢侈，所以让他们相互监督 。阴博是阴兴的儿子 。），所以那些有权势的外戚都不敢犯法。现在连尊贵的公主都被无理强夺，更何况是普通百姓呢！国家要是抛弃你窦宪，就像扔掉一只孤独的小鸟、一只腐烂的老鼠一样！”（贤良注解说：刚孵出的小鸟叫雏 ）窦宪非常害怕，窦皇后也穿着朴素的衣服，为他深深谢罪，过了很久汉章帝的怒气才消，让窦宪把田园还给公主。虽然没有依法治他的罪，但也不再给他重要的职位。
??史臣司马光说：臣子的罪行，没有比欺骗君主更大的了，所以圣明的君主都痛恨这种行为。汉章帝说窦宪的行为和指鹿为马没什么两样，这话说得很对；然而最终却没有治窦宪的罪，那么奸邪的臣子又怎么会受到惩罚呢！君主对于臣子，担心的是不知道他们的奸恶，假如知道了却又赦免他们（“复”，音fu ），那就还不如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呢？如果臣子作恶而君主不知道，他们还会有所畏惧；要是已经知道了却不加以惩处，他们就会知道君主并不可怕，于是就会放纵自己，无所顾忌！所以知道是好人却不能任用，知道是坏人却不能除掉，这是君主应该深深警惕的。（司马光这番评论，借鉴了齐桓公和管仲谈论郭公亡国原因的观点 。这也为窦宪后来专权埋下了伏笔 ）
??下邳（今江苏睢宁西北 ）人周纡担任洛阳令，他刚到任，就先询问当地豪门大族的名字；官吏们列举了一些乡里豪强的名字来回答。周纡严厉地发怒道：“我问的是像马氏、窦氏这些贵戚，谁要知道这些卖菜的庸人！”于是下属官吏领会他的意图，争着把行事严厉当作重要的事，贵戚们都小心翼翼，不敢肆意妄为，京城的风气因此变得清正。窦笃夜里到达止奸亭，亭长霍延拔剑指着窦笃，肆意辱骂。窦笃把这件事上奏给汉章帝，汉章帝下诏召见司隶校尉、河南尹到尚书台责问；又派剑戟士去逮捕周纡，把他送到廷尉的诏狱（剑戟士，由左右都候掌管 ）。几天后，周纡被赦免释放（贤良注解说：“贳”，就是赦免的意思，音shi 。我认为如果认为赦免他是对的，那么逮捕他就是错的 ）。
??汉章帝任命班超为将兵长史（大将军设置长史、司马；如果不设置将军，而由长史独自率领军队的，就称为将兵长史 ），任命徐干为军司马，另外派遣卫候李邑护送乌孙的使者。李邑到达于阗（今新疆和田 ）时，正赶上龟兹（今新疆库车 ）攻打疏勒（今新疆喀什 ），他因为害怕而不敢前进；于是上书称西域的功业不可能成功，还大肆诋毁班超：“班超在国外拥着娇妻，抱着爱子，安乐地生活，没有回归朝廷的想法。”班超听到这些话后叹息道：“我不是曾参，却遭遇了像曾参那样多次被怀疑的谗言（相关事迹见三卷周赧王七年的记载 。 ），恐怕要被当下的人怀疑了！”于是送走了自己的妻子。汉章帝知道班超忠诚，就严厉责备李邑说：“就算班超拥着娇妻，抱着爱子，可那一千多思念家乡的士兵，怎么可能都和他想法一样呢！”命令李邑到班超那里接受指挥，并下诏说：“如果李邑适合在外面任职，就留下他跟随班超做事。”班超随即派李邑带着乌孙的侍子返回京城。徐干对班超说：“李邑之前公然诋毁您，想要破坏西域的大业，现在为什么不依照诏书把他留下，另外派其他官吏护送侍子呢？”班超说：“你说的话太狭隘了！正因为他诋毁我，所以我才派他回去。我问心无愧，何必在意别人的议论！（贤良注解说：“疚”，是愧疚的意思；“恤”，是担忧的意思 。《论语》中，孔子说：自我反省，内心没有愧疚，那还有什么可担忧害怕的呢！《左传》说：《诗经》说：只要礼仪没有过错，何必在意别人的议论！这里说的《诗经》，指的是《逸诗》 。）如果为了一时的快意而留下他，那就不是忠臣的所为了。”
??汉章帝任命侍中、会稽（今浙江绍兴 ）人郑弘为大司农。以前，交趾（今越南河内 ）七郡的贡物转运，都要从东冶（今福建福州 ，贤良注解说：东冶县属会稽郡 。《太康地理志》记载：汉武帝时名为东冶，后来改为东候官，就是现在泉州的闽县 ）渡海运输，途中风浪很大，危险重重，经常有船只沉没。郑弘上奏请求开通零陵（今湖南永州 ）、桂阳（今湖南郴州 ）的山道，从此道路畅通，成为了常用的运输路线（贤良注解说：“峤”，就是山岭的意思 。“夷”，是平坦的意思 。我依据汉武帝派路博德讨伐南越时，从桂阳出发，沿着湟水南下，可知以前就有这条路，郑弘只是将其开通，使其更加平坦畅通 ）。郑弘在职两年，节省的费用数以亿计。当时天下发生旱灾，边境又有警报，百姓粮食不足，但国库却很充实（《说文》说：“帑”，是储存金帛的府库 。）。郑弘又上奏建议减少各地的进贡，减轻徭役费用，以帮助饥民；汉章帝采纳了他的建议。
??**元和元年（甲申，公元84年）**（这一年八月才改元 ）
??春季，闰正月辛丑日，济阴悼王刘长去世（“济”，音ji ）。
??夏季，四月己卯日，汉章帝分割东平国的土地，封东平献王的儿子刘尚为任城王（任城国在洛阳以东一千一百里 。）。
??六月辛酉日，沛献王刘辅去世。
??许多向朝廷上书议事的人都说“各郡国举荐人才，大多不按照功劳大小的顺序，所以官员们尽职尽责的积极性越来越低，政务也逐渐荒废，过错在于州郡。”汉章帝下诏让公卿和朝臣们商议此事。大鸿胪韦彪上奏说：“国家以选拔贤才为重要事务，而衡量贤才要以孝行为首要标准，所以说要在孝子家庭中寻找忠臣（贤良注解说：这是《孝经纬》中的话 ）。人的才能和品行很难兼备，所以孟公绰虽然适合做晋国赵氏、魏氏的家臣，但不适合做滕国、薛国的大夫（这是《论语》中孔子说的话 。孟公绰，是鲁国的大夫，赵氏、魏氏是晋国卿大夫的封邑 。家臣被称为“老” 。孟公绰生性寡欲，做赵氏、魏氏的家臣可以悠闲无事。滕国、薛国是小国，大夫的职责繁杂，所以他不适合担任 ）。忠诚孝顺的人，心地大多比较忠厚；而那些善于罗织罪名的官吏，心地往往比较刻薄（《仓颉篇》说：“锻”，是捶打的意思 。“锻炼”，就像冶炼金属使其成熟一样，指那些严苛的官吏给人定罪，就像工匠冶炼铸造一样，让罪名坐实 。）。选拔士人应该以才能和品行优先，不能只看门第资历（《史记》说：明确等级叫做“阀”，积累功劳叫做“阅” 。）。然而，关键在于选拔好二千石的官员。如果二千石的官员贤能，那么他们举荐的人才就都能称职。”韦彪又上疏说：“天下的关键在于尚书台（贤良注解说：《百官志》说：尚书负责处理公卿、二千石官员的上书以及外国夷狄的事务，所以说是关键所在 ），尚书的选拔，怎么能不慎重呢！然而近年来，很多人从郎官直接越级升任尚书，他们虽然熟悉法令条文，善于应对，但大多只有一些小聪明，没有大才能。应该借鉴汉文帝时啬夫敏捷却浅薄的应对，深思绛侯周勃质朴却能建立大功的事例。”（啬夫的事情见十四卷汉文帝三年的记载 ）汉章帝都采纳了他的建议。韦彪是韦贤的玄孙（韦贤曾担任汉元帝的丞相 ）。
??秋季，七月丁未日，汉章帝下诏说：“法律规定‘审讯犯人只能用鞭打、笞刑和让犯人站立’；《令丙》规定，刑杖的长短有一定标准（贤良注解说：《令丙》是法令篇章的次序 。《前汉书音义》说：法令有先后之分，有《令甲》《令乙》《令丙》 。汉景帝还制定了《箠令》，规定箠长五尺，根部直径一寸；如果是竹制的，末梢要薄到半寸，并且要把竹节削平 。所以说刑杖长短有标准 。）。自从之前的大案件发生以来（指楚王刘英等人的案件 ），审讯犯人时大多过于残酷，使用钻凿等刑具，让犯人痛苦至极（“钻”，音zuàn ）。想到他们遭受的痛苦，我内心深感不安！应该在秋冬季节审理案件，明确禁止使用这些残酷的刑罚。”
??八月甲子日，太尉邓彪被免职，汉章帝任命大司农郑弘为太尉。
??癸酉日，汉章帝下诏改元（改元为元和 ）。丁酉日，汉章帝南巡。下诏说：“我所经过道路上的州县，不许提前储备物资（贤良注解说：“储”，是积聚的意思；“跱”，是准备的意思；指不许提前储备物资 。）。命令司空亲自带领徒役去支撑桥梁（司空掌管水土工程，所以让他负责 。）。如果有派人前来迎接，打听我起居情况的，二千石的官员要受到惩处。”
??九月辛丑日，汉章帝前往章陵（今湖北枣阳 ）；十月己未日，前往江陵（今湖北荆州 ）；返回途中，前往宛城（今河南南阳 ）。汉章帝召见前任临淮太守、宛城人朱晖，任命他为尚书仆射。朱晖在临淮任职时，有很好的政绩，百姓歌颂他说：“刚强正直，自行其是，南阳朱季，官吏畏惧他的威严，百姓怀念他的恩惠。”当时朱晖因犯法被免职，在家闲居（《东观记》说：朱晖因审查长史，致使囚犯死在狱中，被州里弹劾免职，所以皇帝召见并重新任用他 ）。十一月己丑日，汉章帝返回宫中。尚书张林上书说：“国家的经费不足，应该自行煮盐，并且恢复汉武帝时期的均输法。”（煮盐、均输法都是从汉武帝时期开始实行的 。贤良注解说：汉武帝实行均输法，是指把州郡所缴纳的租赋以及雇人运输的费用，由官府统一收取，购买当地出产的物品，再由官府转运到京城，这就叫均输 ）朱晖坚决反对，他说：“均输法和商人的买卖没有区别（“贾”，音gu ），把盐利收归官府，会让百姓陷入穷困和怨恨，这实在不是圣明的君主应该实行的政策。”汉章帝因此发怒，严厉责备各位尚书，朱晖等人都把自己捆绑起来，主动入狱。三天后，汉章帝下诏释放他们，说：“国家乐于听到不同的意见，朱晖这样的老臣并没有过错；诏书传达过去了，你们为什么要把自己捆绑起来入狱呢！”朱晖于是称自己病重，不肯再签署讨论的意见。尚书令以下的官员都很惶恐，对朱晖说：“现在谴责马上就要降临了，你为什么还要称病，这带来的灾祸可不小！”朱晖说：“我已经八十岁了，承蒙皇恩能参与机密事务，应当以死报答。如果明知某事不可行，却还要顺从旨意，随声附和，那就有负臣子的道义！现在我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等着被处死。”于是闭口不再说话。其他尚书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一起弹劾朱晖。汉章帝的怒气消了，搁置了这件事。几天后，汉章帝下诏让值班的郎官去问候朱晖的起居情况（贤良注解说：直事郎，指值班的郎官 ），派太医去为他看病，太官赏赐食物，朱晖这才起身谢恩；皇帝对他施加了礼遇，他才起身谢恩，这就是所谓的刚强正直、自行其是 ）。汉章帝又赏赐给他十万钱，一百匹布，十套衣服。
??鲁国人孔僖、涿郡人崔骃一起在太学求学，他们谈论道：“孝武皇帝刚当上皇帝的时候，尊崇相信圣人的学说，在五六年的时间里，政绩超过了汉文帝、汉景帝；但后来他放纵自己，忘记了之前的好政策。”隔壁房间的学生梁郁上书，告发“崔骃、孔僖诽谤先帝，讽刺当今朝廷”，这件事被交给有关部门处理。崔骃到官吏那里接受审讯。孔僖上书为自己辩解：“凡是说诽谤的，是指实际上没有这件事却被人凭空诬陷。至于像孝武皇帝，他施政的好坏，都清楚地记载在汉朝的史书中，就像太阳和月亮一样明显，我们只是如实说出史书上记载的事实，并不是凭空诽谤。做皇帝的，无论行善还是作恶，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这都是有原因的，所以不能因此责备别人。况且陛下即位以来，政策和教化并没有过错，而且对百姓的恩泽有加，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我们为什么要讽刺呢！假如我们批评的确实是事实，那么陛下本来就应该改正；如果说得不对，也应该宽容，又有什么罪呢！陛下不推究事情的根本，不深谋远虑，只是肆意发泄个人的忌讳来满足自己的心意，我们如果被处死，死就死了；但天下的人，一定会改变看法，通过这件事来窥探陛下的心思，从今往后，如果看到不合理的事情，就再也没有人敢说了。齐桓公曾经亲自宣扬他先君的过错，来激励管仲（《国语》记载：鲁庄公捆绑着管仲交给齐桓公，齐桓公亲自到郊外迎接他，并和他坐在一起，问道：‘过去我的先君修筑高台，用来显示自己的尊贵地位，打猎、捕鸟，不理会国家政事，轻视圣贤、侮辱士人，只宠爱女色，他有九妃六嫔，姬妾数百人，吃的一定是精米和肉食，穿的一定是华丽的衣服，而战士们却受冻挨饿，因此国家不能日益发展，我担心宗庙无人打扫，社稷得不到祭祀，请问该怎么办呢？’管仲用成就霸业的方法回答了他 ），然后群臣才能尽心尽力。现在陛下却想为十代之前的汉武帝隐瞒事实（这里说的十代，不是从汉朝建立开始算，而是从汉武帝、汉昭帝、汉宣帝、汉元帝、汉成帝、汉哀帝、汉平帝、光武帝、汉明帝以及汉章帝自己这十代来算 。），这和齐桓公的做法难道不是不一样吗！我担心有关部门会突然诬陷我，让我含恨蒙冤，无法为自己辩解，使得后世的人擅自拿陛下和这件事作比，难道还能让子孙后代来掩盖这件事吗！我恭敬地到宫门前等待严厉的惩罚。”奏章呈上后，汉章帝立刻下诏不再追究此事，还任命孔僖为兰台令史（《百官志》记载：兰台令史，俸禄六百石，负责掌管奏章以及印工文书 ）。
??十二月壬子日，汉章帝下诏：“之前因为犯有妖言惑众等罪行而被禁锢三族的人，一律解除禁令（贤良注解说：“三属”，就是三族，指父族、母族和妻族 。《左传》说：用重金来禁锢某人 。杜预注释说：禁止他做官 。），只是不能在宫廷担任侍卫而已。”
??庐江人毛义、东平人郑均，都因为品行高尚、坚守道义而在乡里闻名。南阳人张奉仰慕毛义的名声，前去拜访他，刚坐下，官府的征召文书恰好送到，任命毛义为安阳令（贤良注解说：“檄”，是征召的文书 。《东观记》说：毛义担任安阳尉，官府的檄文到了 。“令”，指县令 。安阳县属汝南郡 。贤良注解说：安阳旧城在今豫州新息县西南 ）。毛义捧着檄文走进屋里，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张奉心里因此轻视他，告辞离开了。后来毛义的母亲去世，朝廷多次征召他，他都没有去，张奉这才感叹道：“贤能的人真是难以捉摸。之前他看到檄文时的喜悦，原来是为了顺从母亲的意愿。”郑均的哥哥是县里的官吏，经常接受别人的礼物。郑均劝谏哥哥，哥哥却不听。于是郑均离家去做佣人，一年多后，他挣到了一些钱和布帛，回来交给哥哥说：“东西没了还可以再得到；但做官吏要是因为贪污而犯罪，一辈子就毁了。”哥哥被他的话感动，从此变得廉洁。郑均后来做官做到尚书，之后被免职回家。汉章帝下诏褒奖毛义、郑均，赏赐给他们每人一千斛谷物，每年八月还让地方长官去问候他们的生活状况，另外再赏赐羊和酒。（《考异》说：《毛义传》记载是在建初年间，现在依据《郑均传》 ）
??武威太守孟云上书说：“北匈奴又希望和汉朝的官吏、百姓进行贸易。”汉章帝下诏同意了。北匈奴的大且渠伊莫訾王等人赶着一万多头牛马前来和汉朝交易，南单于派轻骑兵从上郡（今陕西榆林东南 ）出发进行抢劫，大获而归。
??汉章帝又派遣假司马和恭等人（《姓谱》记载：和姓本源于羲和的后代，也有一种说法是卞和的后代 ）率领八百士兵前往班超那里。班超于是征发疏勒（今新疆喀什 ）、于阗（今新疆和田 ）的军队攻打莎车（今新疆莎车 ）。莎车用财物引诱疏勒王忠，忠于是背叛了汉朝，跟随莎车，向西据守乌即城。班超便改立疏勒的府丞成大为疏勒王，征发所有没有反叛的士兵去攻打忠，又派人劝说康居王抓住忠并送回本国（班超立忠为疏勒王的事情，见上卷汉明帝永平十七年的记载 。 ），乌即城于是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