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秋实的重量(1/2)
十月的最后一天,青峰县下起了今年第一场秋雨。雨丝细密绵长,把山峦洗得清亮。扶贫办的小院里,那棵老桂花树开得正盛,香气混着雨水的湿润,透进办公室的窗户。
余庆站在窗前,手里拿着刚刚出炉的十个特别困难村第三季度评估报告。数字是喜人的:坡脚村危房改造完成率98%,只剩下两户收尾;大山村野生菌销售额突破三十万,户均增收四千;双龙村矿泉水厂正式投产,首批产品运往省城;旱谷村集雨工程投入使用,解决了百年饮水难题……
但余庆的目光停留在报告最后几页的问题清单上:
石硖村搬迁项目资金缺口二十万;
三家寨宗族矛盾再次激化,村干部被打伤;
老营盘留守老人护理问题亟待解决;
瓦窑沟产业转型失败,村民情绪低落。
刘主任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茶:“余主任,好消息。省里对咱们县的督导评价出来了,王书记刚拿到文件。”
余庆接过茶杯,暖意从手心传到心里:“怎么说?”
“评价很高。”刘主任脸上有掩不住的兴奋,“说咱们分批攻坚的思路清晰,工作扎实,特别是激发内生动力的做法,值得总结推广。王书记在常委会上专门表扬了扶贫办。”
“表扬归表扬,问题还得解决。”余庆指了指问题清单,“你看这三家寨,宗族矛盾闹了十几年,今年好不容易压下去,又打起来了。还有瓦窑沟,转产种香菇,技术不过关,全烂在地里。老百姓的信任经不起这么折腾。”
刘主任点头:“是啊。但余主任,咱们人手实在不够了。十个特别困难村还没收尾,十八个相对困难村的摸底工作也得启动。今年只剩两个月,时间太紧。”
余庆走到作战图前,手指划过那些村庄的名字。四十三个村,像四十三个等待呵护的孩子。有的刚刚学会走路,有的还在蹒跚学步,有的甚至站都站不稳。
“这样,”他转过身,“我们分成两个梯队。第一梯队继续攻坚十个特别困难村,确保年底前全部达标;第二梯队启动十八个相对困难村的摸底,不求快,但求准,把情况摸清楚,为明年工作打基础。”
“那人力怎么分配?”
“我带队跑问题村,你带队跑相对困难村。”余庆说,“咱们兵分两路,齐头并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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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余庆带着工作组进驻三家寨。
这个村的问题很特殊——不是穷在资源,是穷在人心。村里两大姓,李姓和王姓,从祖上就有矛盾。早些年争水源,后来争林地,现在争扶贫项目。村支书是个和事佬,谁都不得罪,结果谁都管不了。
到村里时,正赶上两姓的人在村委会门口对峙。一边以李老四为首,五十多岁,满脸横肉;一边以王老三为首,四十出头,精瘦干练。两边各有二三十人,互相指着鼻子骂。
“李老四,你凭什么把修路的活全包给你家亲戚?”
“王老三,你们姓王的去年分了多少扶贫鸡?当我们不知道?”
“那是按政策分的!”
“政策?政策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余庆没有立即上前。他站在人群外观察了几分钟,看清楚了双方的领头人,听明白了矛盾的焦点——表面上是争项目,实际上是不信任。村里无论什么事,对方都怀疑有猫腻。
村支书看见余庆,像看见救星,赶紧挤过来:“余主任,您可来了!这……这劝不住啊!”
“因为什么吵?”
“为村道硬化项目。县里批了二十万,要修一公里水泥路。李老四说他家工程队有资质,要承包;王老三说必须公开招标。两边僵住了。”
余庆点点头,走到人群中间。他个子高,往那儿一站,气势就压住了场子。
“乡亲们,我是县扶贫办余庆。”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今天来,不是来断案的,是来解决问题的。这么吵能吵出结果吗?”
两边都安静了。李老四先开口:“余主任,您给评评理。我们李家有工程队,有资质,为什么不能干村里的活?非要招标,让外人把钱赚走?”
王老三立刻反驳:“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偷工减料?谁知道价格合不合理?公开招标,公平竞争,这是规矩!”
“规矩?规矩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你说谁说了算?”
眼看又要吵起来,余庆抬手制止:“都别吵。我问几个问题。”
他看着李老四:“你们工程队有资质,好。那你们报个价,修一公里水泥路,多厚多宽什么标准,多少钱?”
李老四愣了一下:“这……得算算。”
“现在算。”
又看王老三:“你们要求招标,可以。但招标要有招标的办法,你们懂招标程序吗?准备怎么操作?”
王老三也语塞:“这个……可以学。”
“好。”余庆说,“既然都不清楚,那咱们今天就坐下来,把这件事弄清楚。”
他让村支书把两边代表请进村委会,又找了几个懂行的村民做见证。会议室里,余庆先定规矩:
“今天只讲事实,只算账,不谈恩怨。谁先骂人,谁先出去。”
气氛凝重,但没人敢违反。
余庆先让李老四报方案。李家工程队很快拿出一个预算:一公里水泥路,路基宽4.5米,路面宽3.5米,厚度18厘米,总造价十九万八。
“材料费多少?人工费多少?机械费多少?利润多少?”余庆问得很细。
李老四的侄子——工程队的会计——一项项报出来。材料费十二万,人工费五万,机械费两万,利润八千。
“利润为什么是八千?”
“这个……总要赚点。”
余庆没追问,转头问王老三:“你们觉得这个报价合理吗?”
王老三那边也有懂行的,一个在城里干过工程的后生站起来:“余主任,按现在的市场价,这样的路,十八万左右能拿下来。他们报十九万八,高了。”
“高在哪里?”
“材料费,水泥现在四百八一吨,他们按五百二算;人工费,本地小工一天一百二,他们按一百五算。”
余庆让双方把数据列出来,一项项比对。会议室里只剩下算盘声和计算器的按键声。窗外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都想看看这事怎么解决。
比对了一个小时,结果出来了:李家的报价确实偏高,市场合理价应该在十八万五左右,多报了一万三。
“这一万三,是你们的利润空间?”余庆问李老四。
李老四脸上挂不住:“余主任,做生意总要赚点……”
“赚点可以,但不能赚过头。”余庆说,“这是扶贫项目,用的是扶贫资金,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他顿了顿:“这样,我提个方案。你们工程队按十八万五的报价做,但有个条件——必须接受村民监督小组全程监督。材料采购要公开,用工要优先本村人,质量要达标。如果同意,这个项目可以给你们做。”
李老四还在犹豫,王老三那边先反对:“余主任,凭什么就给他们做?我们也可以找工程队!”
“因为他们是本村人。”余庆看着王老三,“用本村工程队,工钱留在村里,技术留在村里,这是好事。但前提是,价格要公道,质量要保证。”
他又看向李老四:“你们愿意接受监督吗?愿意优先用本村人吗?”
李老四看看自家的人,又看看对面的人,一咬牙:“愿意!我们保证把活干好,保证价格公道!”
“那监督小组呢?”余庆问王老三,“你们愿意派人监督吗?不是捣乱,是真监督,学技术,看门道。”
王老三和身后的人商量了一下,点头:“可以。但我们的人要全程参与,每一笔账都要清楚。”
“好!”余庆拍板,“就这么定。李家工程队承包,王家人监督,其他村民可以报名做工。工钱按市场价,当天结算。”
方案公布,围观的村民议论纷纷。大多数人觉得公平——既照顾了本村人,又保证了透明。
但余庆知道,这只是一时和解。真正的矛盾,根源在不信任。要解决这个问题,得让两姓的人有共同利益,有共同目标。
第二天,他召集两姓代表开了个座谈会。没有谈矛盾,谈发展。
“三家寨有什么资源?”余庆问。
“有山,有水,有林地。”李老四说。
“适合发展什么产业?”
“可以种果树,可以搞养殖,可以……”王老三难得地接话。
余庆让两姓的人分别列出村里的资源,能发展的产业。结果发现,两边的想法出奇地一致——都想种柑橘,都想养土鸡,都想搞农家乐。
“既然都想,为什么不一起干?”余庆问。
“一起干?怎么干?”两边的代表都愣了。
余庆提出了合作社的方案:两姓共同出资,共同管理,按股分红。技术一起学,市场一起闯,风险一起担。
“合作社的理事会,李姓和王姓各出一半;监事会,互相监督。账目公开,每月公示。”余庆说,“这样,你们的利益就绑在一起了。合作社赚了钱,大家都有份;亏了钱,大家一起担。”
这个提议太大胆,两边都需要时间消化。余庆没有强求,只是说:“你们先商量。如果同意,扶贫办可以提供技术支持和启动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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