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安民令下 士族哗然(1/2)
正月廿一,惊雷府《安江南令》的告示贴满了金陵城的十六座城门。
告示是顾寒声亲手拟的,用词极简,但条条见血:
“一、田赋自今日起减三成,永不加征。
二、所有奴籍即日废除,主家不得阻拦。
三、强占民田者,限十日内退还,逾期不退者,田亩充公。
四、私蓄武装者,三日内自首解散,私兵遣返原籍。
五、积年冤案,可至府衙申诉,查实即办。”
告示前挤满了人。识字的大声念,不识字的伸长脖子听。听到“减赋三成”时,人群骚动;听到“废除奴籍”时,有穿破袄的汉子当场跪下来,头磕在青石板上咚咚响;听到“强占退田”时,几个穿绸缎的悄悄退走了。
韩猛站在府衙二楼的窗后,看着这一切。
“将军,算过了。”沈默捧着账册,“按新令,江南今年田赋要少收四十万两。再加上废奴的补偿——主上说每人发五两安家银,江南在册奴籍十二万人,就是六十万两。还有……”
“还有清查冤狱的开销,安置流民的粮食,改建学堂的银钱。”韩猛接话,“我知道,顾大人都算过了。”
“那这钱从哪儿来?”沈默年轻,藏不住焦虑,“赵家的家产抄了四万两黄金,折合四十万两白银,只够填废奴的窟窿。田赋一减,咱们自己军饷都成问题。”
韩猛没回答,而是问:“城里米价现在多少?”
“昨天还是五十文一斗,今早涨到五十五文了。”
“盐价呢?”
“官盐七十文一斤,黑市私盐四十文。”
“布价?”
“粗布一匹三百文,细布八百文。”
韩猛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旧账册——是赵家往年操纵物价的记录。“你看,去年这个时候,赵家把米价压到四十五文,逼垮了七家小米商,然后涨到六十文,赚了三倍。盐价从五十文炒到八十文,布价……”
他顿了顿:“你以为士族靠田租过日子?错了。田租是明面的,操纵物价才是暗里的肥肉。咱们减田赋,他们肉疼;但咱们要动物价,他们才会拼命。”
沈默懂了:“将军是要……”
“传令。”韩猛走到书案前,“第一,开赵家粮仓,设十个平价米铺,米价压回五十文。第二,让苏晚晴将军把截获的私盐,以三十文一斤的价格在市面上卖。第三,周娘子的织坊出的新布,定价粗布二百五十文,细布六百文。”
“可这……咱们得贴钱啊!”
“贴。”韩猛说得干脆,“贴到那些操纵物价的士族撑不住,自然会有人来找咱们谈。”
“谈什么?”
“谈怎么才能活下去。”韩猛笑了笑,脸上疤动了动,“到时候,就不是他们开条件,是咱们开条件了。”
二
顾允之是第一个来找韩猛的士族代表。
他来得很快,告示贴出第二天就来了。没带随从,一个人,穿着半旧的青衫,像个赶考的穷书生。
“韩将军。”顾允之行礼,“顾家愿全力配合新政。”
“顾公子爽快。”韩猛示意他坐,“有什么条件?”
“没有条件。”顾允之摇头,“顾家这些年,确实占了太多不该占的东西。家祖临终前说过——顾氏起于寒微,当知百姓苦。可惜后人不肖,忘了本分。”
韩猛看着他:“令祖父是……”
“顾文正,天启三年的进士,做过一任知府,因不愿与崔阀同流合污,被贬回乡。”顾允之语气平静,“家父那一辈走了歪路,但我这一辈……想走回来。”
“怎么走?”
“第一,顾家在金陵有田三千亩,按人均五十亩算,只需留五百亩,其余两千五百亩,愿全数退还官府,分给佃户。”顾允之说,“第二,顾家蓄有私兵八十人,今日就可解散。第三,顾氏商行愿将存粮五千石,按平价售予官府。”
韩猛沉默了。
他没想到顾家会这么彻底。
“顾公子,这么做……你在族里如何交代?”
“家父已病重,如今族中事由我做主。”顾允之笑了笑,“况且,韩将军可能不知道——顾家这些年看着光鲜,其实早被赵家掏空了。田是不少,但佃租收不上来;生意是做,但利润大半要孝敬赵家。如今赵家倒了,顾家与其抱着空壳等死,不如壮士断腕,换个活法。”
聪明人。
韩猛心里评价。能看清局势,能舍得利益,还能抢占先机——顾家这一代,出了个人物。
“好。”韩猛说,“顾家既如此诚意,惊雷府也不会亏待。江南行营缺个管钱粮的副使,顾公子可愿屈就?”
顾允之起身,深鞠一躬:“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两人谈完正事,顾允之却没走。
“韩将军,还有一事。”他压低声音,“陈家、李家、王家三家,正在密谋。”
“密谋什么?”
“他们不敢明着对抗,但想了个阴招——煽动罢市。”顾允之说,“明天开始,金陵城里所有米铺、盐铺、布庄,都会关门。百姓买不到东西,自然会闹。到时候,他们再散布谣言,说惊雷府把江南的物资都运去充军了,激起民变。”
韩猛眼神一冷:“消息可靠?”
“家中有个管事,和李家管事的儿子是连襟。”顾允之道,“他们约了今晚在怡红院密谈,具体怎么煽动,怎么分配各家承担的损失,都会定下来。”
怡红院,金陵最大的青楼,也是最大的情报交换地。
韩猛看向沈默:“记下了?”
“记下了。”沈默握笔的手有些抖——不是怕,是兴奋。
“顾公子。”韩猛转头,“今晚,可否请你那位管事,帮忙约个局?就说……江南行营的钱粮副使新上任,想见见各位大掌柜,聊聊今后的生意。”
顾允之眼睛一亮:“将军要……”
“他们不是要罢市吗?”韩猛笑了,“那我就提前把市给开了。”
三
戌时,怡红院天字三号房。
房间很大,摆了四桌酒席。主桌坐着三个人——陈家的二老爷陈仲(陈老的弟弟)、李家的家主李裕、王家的长子王孝仁。另外三桌是各家管事、掌柜,还有几个盐帮、漕帮残余的头目。
气氛很僵。
“顾家那个小子,投靠惊雷府了。”李裕四十多岁,胖,说话时脸上的肉抖,“他今天去了行营,谈了一个时辰。出来时,脸上带笑。”
“小崽子!”陈仲咬牙,“他爹当年要不是我陈家帮衬,早饿死了。现在倒好,反咬一口!”
“现在说这些没用。”王孝仁最年轻,也最冷静,“罢市的事,到底干不干?”
“干!”陈仲拍桌子,“我大哥还在牢里等着公审,顾家又叛了。再不干,咱们三家就是砧板上的肉!”
“可惊雷府手里有兵。”李裕犹豫,“万一他们强行开铺……”
“他们敢?”陈仲冷笑,“强开商铺,就是与民争利。咱们再煽动百姓去抢,闹大了,看他韩猛怎么收场!”
正说着,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瘦高个,顾家的管事,姓周。他满脸堆笑:“各位老爷,打扰了。我家公子新得了江南行营钱粮副使的差事,想请各位赏光,过去喝杯酒,认识认识。”
房间里瞬间安静。
陈仲盯着他:“顾允之在哪?”
“就在隔壁天字一号房。”周管事躬身,“公子说,都是乡里乡亲,今后还要一起做生意,何必闹得这么僵?有些事,坐下来谈,对大家都好。”
三人对视一眼。
去,可能是陷阱。
不去,显得胆怯。
最终王孝仁起身:“我去看看。”
“我也去。”李裕跟着站起来。
陈仲犹豫了一下,也起身了。他不能不去——万一那两家和顾允之谈拢了,把他卖了怎么办?
天字一号房更宽敞,摆了一桌精致的席面。顾允之坐在主位,旁边还坐着个人——韩猛。
三人进门时,脸色都变了。
“韩……韩将军?”陈仲声音发颤。
“坐。”韩猛抬手示意,“不必拘礼。今日不是官宴,是私宴。顾公子新上任,想认识认识江南的商界前辈,请我来作陪。”
这话说得客气,但没人敢真信。
三人战战兢兢坐下。酒斟上,菜布好,却没人动筷子。
“各位。”顾允之先开口,“今天请各位来,是想商量件事——罢市,能不能停?”
李裕手里的酒杯差点掉地上。
“顾公子这话……从何说起?”王孝仁勉强笑道,“我们何曾要罢市?”
“明天辰时,金陵一百二十七家商铺同时关门。”顾允之报出数字,“其中米铺四十三家,盐铺二十一家,布庄三十家,其余杂货铺三十三家。每家铺子门口会贴告示,说‘盘点存货,暂停营业’。对吧?”
陈仲额头冒汗。
“这消息,是周管事告诉我的。”顾允之看向自家管事,“周管事,你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管事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回公子,是李家‘裕丰号’的刘掌柜、王家‘瑞和布庄’的赵掌柜,还有陈家‘万利米行’的钱掌柜,分别告诉小人的。他们怕罢市时间不统一,漏了风声,所以互相通气。这是他们约定的店铺名单、关门时间、还有每家补偿银子的数额。”
册子放在桌上,翻开。
密密麻麻的字,店铺名、掌柜名、补偿银数(五十两到二百两不等),清清楚楚。
“这……这是诬陷!”李裕站起来。
“坐下。”韩猛开口,声音不大,但李裕腿一软,又坐回去了。
“是不是诬陷,很简单。”韩猛说,“明天辰时,我派人去各家铺子门口守着。哪家关了,册子上有名字的,按册抓人。没名字的……”他顿了顿,“就当是被胁迫的,从轻发落。”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许久,王孝仁才哑声问:“韩将军,想要我们怎么做?”
“很简单。”韩猛竖起三根手指,“第一,罢市取消,所有商铺正常营业。第二,米价压回五十文,盐价六十文,布价按周娘子织坊的价走。第三,三日内,把你们这些年操纵物价、囤积居奇的账本,交到行营。”
“这不可能!”陈仲脱口而出,“那些账本……”
“那些账本怎么了?”韩猛看着他,“记录了你们怎么压价收购、怎么囤货抬价、怎么逼死小商户?记录了你们每年孝敬赵家多少银子,怎么和官府勾结?”
陈仲脸色惨白。
“交账本,是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韩猛站起身,“不交……也可以。等我自己查出来,那就不是交账本的事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楼下就是秦淮河,画舫灯火,笙歌隐隐。
“江南很美。”韩猛说,“我不想让它染太多血。但必要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三人一眼,“血洗一遍,也不是不行。”
说完,他走了。
留下顾允之善后。
四
子时,韩猛回到行营,发现陈平在等他。
“韩将军。”陈平眼睛很亮,“晚晴姐让我来问,船坞改造需要三个月,这期间水军做什么?”
“训练。”韩猛脱了外袍,“长江水道要肃清,漕帮残余、水匪、还有赵家藏在水上的私兵,都是麻烦。给你三百人,十条快船,一个月内,清理金陵到镇江这段。”
“是!”陈平行礼,却没走。
“还有事?”
“将军……”陈平犹豫了一下,“我今晚在码头,听见几个船工说闲话。”
“说什么?”
“说赵家虽然倒了,但江南的官,还是那些官。惊雷府来了,不过是换了个主子孝敬。”陈平声音很低,“他们说……韩将军收了顾家的投诚,接下来就要收李、王、陈三家的银子。等银子收够了,江南还是老样子。”
韩猛沉默了。
他想起白天那个磕头的汉子,想起周娘子说的“有些债不是常去看看就能还的”,想起林夙信上写的“刀可杀人,亦可活人”。
“陈平。”他忽然问,“你觉得,江南该怎么治?”
陈平愣住了。他没想到韩猛会问他。
“我……我不知道。”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