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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龟兹春望(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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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曜将竹篓搁在门旁矮凳上,青布短打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肩线。

“随尚书裴公赴东郊考察农事,路过此地,特来探望大叔与阿伊莎姑娘。”

帕沙闻言,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考察农事?王郎君竟还懂这个?”

王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略懂一些,我在乡下,也是和家母亲自耕种,一些种地的道理,倒还省得。”

他目光掠过空荡的堂屋,灶边的矮凳翻倒在地,竹筐里的胡饼还冒着热气,却不见那抹跃动的火红身影。

“阿伊莎姑娘呢?”

帕沙的手在围裙上反复擦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转身从灶上提起铁壶,陶碗相碰发出轻响:

“阿伊莎她.....”

眼角余光飞快扫过后堂那道虚掩的木门。

“她......她去西边里市送酒了,今早新酿的马奶酒,老主顾催得紧。”

说话间水已注满粗陶碗,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

王曜眸里闪过一丝失落的神色,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地接过帕沙递过来的陶碗,接过碗时指尖微烫,乳白的酒浆漾着细密泡沫,香气比往日醇厚些。

他想起养病时阿伊莎往酒瓮里撒的那把西域香料,当时她指尖沾着金粉,笑说这是龟兹的春神香,能让酒液里开出太阳的味道。

此刻酒香漫过鼻端,却不见调香人盈盈的笑靥。

“大叔近来生意可好?”

王曜啜了口酒,暖意从喉头漫到小腹。案上的账簿摊开着,墨迹淋漓的“欠”字刺得人眼疼,旁边还画着歪歪扭扭的骆驼——帕沙不识太多汉字,常用西域商队的记号记账。

“马马虎虎,关中歉收,流民增多,来喝酒的人少了,买粮食的人却多了。不过劳郎君挂念,还能混口饭吃。”

帕沙的笑声有些干涩,他从竹筐里捡了块胡饼塞过来,芝麻粒簌簌落在案上。

“尝尝新做的,加了焉耆的葡萄干。”

胡饼尚有余温,咬开时酥皮簌簌掉渣,甜香里裹着淡淡的苦——那是去年歉收时省下的陈粮味道。

王曜心中一沉,他知道帕沙说的是实话。

去年秋汛,京畿一带颗粒无收,粮价飞涨,许多百姓都吃不上饭,哪里还有闲钱喝酒?

“大叔放心,朝廷已经开始重视农事了,裴尚书正在太学讲授农书,想必用不了多久,情况就会好转。”王曜安慰道。

帕沙摇了摇头:“但愿如此吧。”

王曜望着案头那只缺了口的陶瓮,里面插着几支干枯的沙枣枝,枝桠间还挂着颗褪色的琉璃珠。

那是阿伊莎常戴在发间的饰物,此刻蒙着层灰,倒像结了层霜。

他忽然想起离别那日,阿伊莎蹲在地上为他捡书简,彩绳缠的发辫垂落肩头,琉璃珠在晨光里流转着碎金般的光。

“太学的先生可严厉?同窗们......可还和睦?”

帕沙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老人的指节叩着案面,笃笃声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心,他刻意加重“和睦”二字,目光落在王曜洗得发白的袖口上,那处针脚细密的补丁,正是阿伊莎那日灯下缝补的。

“先生们学识渊博,同窗亦多良友。”

王曜避重就轻,指尖摩挲着碗沿的冰裂纹。

“我还在云韶阁寻得了一份佣书的营生,笔墨资费足矣,不劳大叔挂心。”

帕沙闻言,黝黑的脸上绽开欣慰的笑纹,眼角皱纹却堆得更深:

“好!好!凭郎君才学,来日定能做得大官......”

王曜望着他踉跄走向灶台的背影,目光缓缓移向内堂。

门帘缝隙里,一抹火红裙角一闪而过,随即消失在阴影中。

他端着酒碗的手微微一颤,酒液溅在青布裤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大叔,我该归队了。”

王曜放下陶碗,起身整理背篓系带。

帕沙从灶台后探出头,手中还捏着半张烤焦的胡饼:

“再坐会儿!吃了胡饼再走!刚出炉的......”

“不了,裴公还在等。”

王曜深深揖礼,青布短打在晨光中划出利落的弧线。

“他日得空,我再来看望大叔与阿伊莎姑娘。

帕沙送至门口时,春风正卷着柳絮掠过檐角。

王曜转身作揖,青布短打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的尘埃在光柱里翻滚。

他望着老人鬓角新添的霜白,忽然想起那个雪夜,帕沙守在炉边,炭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沉默的胡杨。

望着少年融入官道队伍的背影,那身青布短打在一众锦衣学子中格外单薄,却挺得笔直。

他张了张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回屋时,正撞见阿伊莎站在后堂门口。

后堂的门帘在王曜走远后才缓缓掀开。阿伊莎站在阴影里,火红色的裙裾沾着灶灰,发间的琉璃珠不知何时已摘下,攥在掌心硌出深深的红痕。

她缓步走到店门,望着门外空荡荡的官道,那里柳絮正漫天飞舞,将青石板路铺成一片朦胧的雪。

帕沙看着女儿紧抿的嘴唇,叹了口气:

“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

阿伊莎将酒壶重重放在案上,转身跑进里屋,留下帕沙在原地摇头。

阳光透过酒肆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马奶酒与胡饼的香气,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日光漫过渠田时,王曜已回来向裴元略和毛秋晴报备。

裴元略正蹲在田埂上与老农讨论区田法,见他回来只抬了抬眼:

“胡麻籽炒得不错。”

王曜一怔,才发现怀里的布袋不知何时已松开,几粒焦香的种子落在了《氾胜之书》的扉页上,那里印着氾胜之的名言:

“顺天时,量地利,则用力少而成功多。”

远处龟兹春的酒招在日光照耀下似乎渐行渐远。

王曜望着田垄间潺潺流动的渠水,忽然想起阿伊莎说过,龟兹的葡萄藤要顺着渠水生长,根须扎得越深,结出的果实才越甜。

他握紧竹篓的带子,那里胡麻籽的焦香混着书卷的墨气,在春风里酿成了绵长的滋味。

回到队伍中,胡空和徐嵩连忙围上来:

“怎么样?帕沙大叔还好吗?”

王曜点点头:

“还好,就是生意不太好。”

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快走吧,别掉队了。”

三人加快脚步,追上了已经开始开拔的队伍。

毛秋晴回头看了王曜一眼,见他神色有些失落,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并未多问。

队伍继续向东郊进发,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大地上,给枯黄的田野镀上了一层金色。

远处,渭水如练,蜿蜒东去,岸边的柳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预示着春天的到来。

王曜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忽然充满了希望。

他相信,只要朝廷重视农事,体恤民情,总有一天,关中大地会重现沃野千里、五谷丰登的景象。

而他,也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澄清寰宇,救民于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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