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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籍田农课(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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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水蜿蜒如碧带,绕着长安东郊的籍田缓缓流淌。

仲春的日头已有些灼人,田埂上的枯草泛着浅黄,新翻的泥土散着潮湿的腥气,混着麦苗返青的淡香,在风中弥漫成一股质朴而鲜活的气息。

三十余名太学生列着歪歪扭扭的队伍站在田埂上,青布儒衫与各色锦袍在田垄间划出鲜明的界限,唯有王曜那身短打,与周遭的泥土、水渠、耒耜浑然一体。

裴元略提着半袋谷种走在最前,脚下麻鞋踩着湿泥,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他忽然驻足,指着前方一片开阔的田畴道:

“此处便是去年试种的改良区田。诸位且看,这田埂为何要筑得这般高?”

学子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田畴被纵横交错的深沟分割成方方正正的区块,沟宽约三尺,深近二尺,埂上还留着未融的残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莫非是为了蓄水?”

冯翊邵安民抢先开口,他是豪强子弟,平日养尊处优,此刻却束着锦袍下摆,倒也有几分机灵和韧劲。

“然也,却不尽然。”

裴元略蹲下身,抓起一把沟底的黑土,指腹捻着土粒。

“关中春旱,去年秋汛又冲坏了不少渠坝。这深沟既能蓄水防旱,又能排水防涝,更兼沟壁的泥土经冬冻春融,肥力自增。此乃改良区田法,比《氾胜之书》所载,沟宽增一尺,深加五寸,更合关中水土。”

他将谷种倒在掌心,金黄的粟粒饱满如珠:

“至于溲种法,书中言‘马骨煮汁’,然战马骨难得,老夫在冯翊时,以牛羊骨代之,再拌以草木灰与腐熟的羊粪,效果亦佳。”

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竹筒,倒出褐色的粉末。

“此乃昨日在市集购得的‘灶心土’,混着谷种炒香,可防虫害。”

王曜听得入神,忽然想起家乡华阴的做法,忍不住上前一步:

“学生斗胆,家母曾用桑白皮煮汁浸种,谓其性凉,可驱地蚕。不知此法可与裴公的灶心土混用?”

裴元略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桑白皮性凉,灶心土性温,混用需得拿捏比例。不过你能举一反三,可见平日留心农事。”他转向众人。

“今日便从开沟学起。耒耜在此,二人一组,先将这半亩地按方才说的尺寸划区开沟,注意沟底要平,埂要夯实。”

学子们顿时一阵骚动。

机灵的如邵安民,早将锦袍下摆掖进腰带,抄起耒耜便跃跃欲试;后知后觉的一些生员,笨手笨脚地解开儒衫纽扣,却被风吹得衣袂翻飞,狼狈不堪。

王曜与徐嵩分在一组,他自幼随母亲下田,握耒的手势沉稳有力,脚蹬石楔,腰腹发力,耒尖入土三寸,顺势一拖,便开出一道笔直的浅沟。

“子卿兄好力气!”

徐嵩看得咋舌,他握着耒耜试了试,却只在泥地上划出一道浅痕,惹得旁边的学子偷笑。

王曜放下耒耜,手把手教他:

“开沟需得‘三平’——肩平、腰平、耒平。你看,左脚在前,右脚在后,重心下沉……”

话音未落,忽闻“扑通”一声,却是邵安民脚下打滑,连人带耒摔进沟里,锦袍沾满泥浆,活像只落汤鸡。

“哈哈哈!”众人哄笑起来。

邵安民又羞又恼,爬起来时,却见裴元略正盯着他,神色严肃:

“笑什么?农事非儿戏!开沟深浅不均,蓄水便有偏差,秋时亩产差三斗,便是这一跤的代价!”

笑声戛然而止,学子们这才收敛玩闹之心,埋头苦干起来。

田埂上顿时热闹起来,耒耜碰撞泥土的闷响、学子们的喘息声、偶尔的惊呼与裴元略的指点声交织在一起,惊飞了渠边的白鹭。

毛秋晴立在田埂高处,黑色胡服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本是奉命护卫,对这些“文弱书生”的农事课毫无兴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王曜身上。

这少年握着耒耜的背影,与官道上那个挡在孩童身前的青衫身影渐渐重合。

那日他虽有血气之勇,终究是文弱书生;此刻却不然——短打湿透贴在背上,勾勒出清瘦却结实的肌肉线条,额角的汗珠滚落在泥土里,溅起细小的尘埃。

他教徐嵩开沟时,指尖沾着泥污,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握着的不是耒耜,而是澄清寰宇的长缨。

“统领,那小子倒不像个读书人。”

身旁的护卫低声道:

“握耒的手法比老农还熟。”

毛秋晴“嗯”了一声,目光掠过王曜脚边的沟痕——深浅均匀,笔直如线,显然是下过苦功的。

她想起自己在随父亲驰骋疆场时,见过太多因不精农事而饿殍遍野的村落,那些地方的官吏,哪个不是饱读诗书?可有些却连“春种秋收”的道理都不懂。

日头升至中天,学子们早已汗流浃背。裴元略命众人歇息,自己则带着王曜、胡空查看沟情。

走到邵安民身边时,见他开的沟弯弯曲曲,深一脚浅一脚,急得满头大汗。

王曜放下水囊,拿起耒耜示范:

“邵兄,你看这沟壁要垂直,否则埂土易塌。来,我帮你把这几尺重开。”

邵安民感激不已,连忙递过耒耜。

王曜弯腰劳作,动作麻利,很快便将歪扭的沟段修正平直。

毛秋晴远远看着,见他额角的青筋因用力而突起,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忽然觉得这少年比那些只会空谈的勋贵子弟顺眼多了。

午后,裴元略开始讲授选种。他让学子们从谷种中挑出饱满的颗粒,放在阳光下晾晒。

王曜忽然发现谷种中混着不少秕谷,便提议用“风选法”——将谷种置于簸箕中,迎风轻扬,秕谷自然飘去。

“此法甚好!”裴元略赞道。

“《氾胜之书》云‘择穗大强者’,然风选更能去秕存实。王曜,你且演示给众人看。”

王曜依言拿起簸箕,迎风而立,手腕轻抖,金黄的谷种如流金泻地,秕谷被风吹散,落在田埂上,引来几只麻雀啄食。

学子们看得新奇,纷纷效仿,却有的扬得太急,连好种也吹了出去;有的力道不足,秕谷去不净,惹得裴元略连连摇头。

毛秋晴看着王曜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那日官道上,他挡在孩童身前时,眼中也是这般坚定的神色。

那时她觉得他鲁莽,此刻却明白,这份“鲁莽”,或许更是对生民疾苦的切肤之痛。

她默默转身,对护卫道:

“去,把那边的水囊给他们送去。”

众人喝口水,稍微喘了口气,裴元略忽然指向西南角道:

“那片麦田去年遭了虫害,老夫教他们用菰米与粟种混播。菰米性凉,虫害不侵,粟苗借其庇护,秋收竟无损矣。”

胡空凑近细看,见麦垄间果然间杂着紫黑色的菰穗,如墨点入宣。

他忽然想起《氾胜之书》中“顺天时,量地利”的训诫,抬头时正对上裴元略鼓励的目光:

“我观汝农事娴熟,似不下于子卿,且试试开沟溲种。”

铁犁入土的声音惊醒了田埂上的麻雀。胡空左手扶犁,右手执鞭,脚步沉稳如老农。

木犁翻起的土块带着湿气,他忽然旋身用犁尖划出道浅沟,将浸过附子汁的种子撒成直线:

“关中春旱,沟深需及尺,方能保墒。”

裴元略捋须颔首,只道还是有几个能吃苦肯干的!

傍晚时分,夕阳将籍田染成金红。三十余名学子累得东倒西歪,锦袍儒衫沾满泥污,却没人抱怨。

裴元略站在田埂上,望着改良区田的深沟与整齐的埂垄,对众人道:

“今日所学,不过农事皮毛。然‘一夫不耕,或受之饥’,诸位日后出仕,若能记得今日泥中之苦,百姓便多一分活路。”

王曜望着夕阳下的渠水,忽然想起帕沙酒肆里的账簿,想起官道上冻毙的流民。

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澄清寰宇,或许真的要从这一沟一垄开始。

毛秋晴骑马走在队伍末尾,回头望了一眼籍田。

暮色中,那片新开的区田如棋盘般整齐,再回首观瞧那个在前方与舍友侃侃而谈的少年,青布短打的背影挺得笔直。

她忽然觉得,这少年或许真能做些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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