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湖畔的插曲(1/2)
1986年元旦的清晨,北京城笼罩在一场夜雪过后特有的、凛冽而纯净的静谧之中。未名湖褪去了夏日的荷香与人声,凝固成一面巨大的、光洁如镜的白色琉璃,四周的枯柳枝丫挂满了毛茸茸的雪凇,在淡金色的晨曦下闪烁着钻石碎芒般的光点。空气清冷得沁人心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雪的甘冽与泥土苏醒前的安宁。
陈景润踩着咯吱作响的新雪,沿着湖边熟悉的小径缓缓踱步。他刚刚完成了《数论与几何》 书稿的最终校订,那持续数年、呕心沥血般的智力激荡暂时告一段落,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疲惫与释然的虚空感笼罩着他。他需要这天地间的清冷与空旷,来涤荡脑海中盘踞已久的、密密麻麻的符号与图表,让过度使用的思维慢慢冷却、沉淀。他背着手,微微佝偻着腰,目光有些放空地落在湖面远处模糊的西山轮廓上,思绪却仍不由自主地飘回书稿中那些未尽的猜想与论证,眉头下意识地微微蹙起。
就在这近乎冥想的漫步中,一个略显急促、却又带着几分熟悉感的脚步声,从他身后的方向由远及近。陈景润并未十分在意,直到那脚步声在他身旁略作迟疑,然后响起一个带着惊喜、又有些怯生生的年轻女声:
“陈……陈先生?是您吗?早上好!”
陈景润闻声停下脚步,转过身。逆着晨曦,他看到一个个子高挑、围着厚厚的红色羊毛围巾的年轻女子站在不远处,鼻尖冻得微红,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眼睛正望着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做了错事般的心虚。正是赵小慧。
“哦,是小慧啊。”陈景润认出了她,脸上露出一丝长辈见到有出息的晚辈时那种温和的笑意,暂时从繁重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元旦一大早就来湖边用功?真是辛苦你了。”他对这个心思敏锐、史学功底扎实、又是王宇那小子妻子的年轻人,一向是颇有好感和期许的。知道她前两年去了普林斯顿,想必是学成归来,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欣慰。
“没有没有,就是出来走走,透透气。”赵小慧连忙摆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快步走到陈景润身边,与他并肩缓缓而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补充道:“陈先生,我……我前段时间从普林斯顿回来了。”
“嗯,我知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陈景润点点头,语气慈祥,“在那边跟着德利涅陛下、格罗腾迪克陛下他们,见识了不少新东西吧?肯定收获很大。”他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他认为年轻人能去“神域”浸染一番,是天大的福气。
然而,听到“德利涅陛下”、“格罗腾迪克陛下”这几个字,赵小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脸颊似乎比刚才被寒风吹过时更红了些,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雪地靴尖,声音也低了下去,含糊地应道:“嗯……是,是学到了很多……非常……非常震撼……”
陈景润人虽沉浸在数学中,但对人情世故并非全然不通,他立刻察觉到了赵小慧的异常。这不像是一个学成归来、意气风发的年轻学者该有的反应,倒像是……心里揣着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联想到之前隐约听到的、关于她在普林斯顿似乎“闹出点动静”的模糊传闻(他平日醉心研究,对这类消息并不敏感),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浮上心头。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赵小慧,目光变得认真而关切起来:“小慧啊,怎么了?是不是在那边……遇到什么困难了?还是……受了什么委屈?”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年轻人在外求学,语言不通、或者被那些眼高于顶的学派天才们排挤了,这在他想来是很有可能的。
“没!没有委屈!”赵小慧猛地抬起头,急忙否认,眼神却躲闪得更加厉害,双手不自觉地绞着围巾的流苏,“就是……就是……”她支支吾吾,脸涨得通红,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道:“陈先生……我……我可能……闯了个祸……”
“闯祸?”陈景润的眉头真正皱了起来,心中的疑虑加深。在普林斯顿那种地方,一个访问学者,能闯什么祸?顶多是学术讨论时观点不同,起了些争执吧?这在他看来,实属平常。
“嗯……”赵小慧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借此获得勇气,然后眼睛一闭,心一横,如同坦白罪行的孩子般,语速极快地说道:“我……我在一次学派的内部研讨会上……作了个报告……批……批判了学派……说他们……过度偏向几何化……遗忘了艾莎陛下的离散复分析传统……路径依赖……有点……封闭和……傲慢……”
她的话如同一串点燃的鞭炮,在陈景润耳边噼里啪啦地炸响!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批判学派?
路径依赖?
封闭?傲慢?
陈景润足足愣了好几秒钟,大脑仿佛被瞬间冻结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小慧?这个他印象中聪慧、勤奋、有灵性的后辈?跑去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在格罗腾迪克、德利涅 那些数学界的“活神话”、“至高神只” 面前……公开批判学派的根本发展路径?!
这……这已经不是“闯祸”了!这简直是……是 “亵渎神灵” !是 “在凌霄宝殿上砸场子” !是 “不知天高地厚”到了极点!
一股混合着极度震惊、强烈后怕与“恨铁不成钢”的怒火,“腾”地一下 从陈景润心底直冲头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赵小慧的手指都因愤怒和震惊而微微颤抖起来!
“你……你……赵小慧!”陈景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心疾首,在这寂静的湖畔显得格外刺耳,“你……你糊涂啊!你大胆包天!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
他气得在原地转了个圈,花白的头发仿佛都要竖起来,也顾不上什么长辈风度、学者仪态了,劈头盖脸地训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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