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全书最后一句的预演(2/2)
王铁匠拿起那截锈铁,“看这锈色,至少埋在地下百年了。但这铁质……我从没见过这么坚韧的。烧了三天,才勉强能打。”
“是江湖人的剑吗?”
“也许吧。”王铁匠摩挲着锈铁,“但我觉得,这不是用来杀人的剑。”
“为什么?”
“感觉。”
王铁匠说,“真正的杀人之剑,戾气重,握久了手会发冷。但这截剑尖,握在手里是温的——不是炉火烤热的那种温,是从内向外透出来的温润。”
他将锈铁放回原处:“我爷爷也是铁匠,他说过,最好的铁器不是最锋利的,而是最有‘心意’的。
农具要有‘生’的心意,让庄稼长得好;炊具要有‘暖’的心意,让饭菜更香。而这截剑尖里的心意……”
他顿了顿:“像是‘守护’。”
小月似懂非懂。
王铁匠继续打铁。
锤起锤落,火星四溅。
在某个瞬间,他忽然福至心灵,将那截锈铁的一小部分熔了,掺进正在打造的镰刀里。
很奇妙,加了那点锈铁后,镰刀的质感完全变了——不再是冰冷的铁器,而像是有了生命,在炉火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第二天,张老汉来取镰刀。
他一握住镰刀,就愣住了:“王师傅,这镰刀……好特别。”
“怎么特别?”
“握着特别顺手,像是知道我想要什么似的。”
张老汉挥了挥,“而且不冰手,温温的。”
王铁匠笑了:“好用就行。”
秋收结束后,张老汉又来了,满脸喜色:
“王师傅,你那把镰刀神了!
我用它割麦子,比往年快了一倍不说,割过的麦茬特别整齐,来年肯定长得更好!
村里人都问我在哪打的,我说是您这儿!”
从此,王铁匠的生意更好了。
但他始终没再熔那截锈铁——他觉得,那点心意,已经足够了。
剩下的,就让它保持原样吧。
夜深人静时,他常拿出那截锈铁,对着炉火看。
锈迹在火光中泛着暗红的光,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王铁匠总觉得,这截剑尖的主人,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温柔到连剑,都舍不得真正锋利。
“你守护过什么呢?”他轻声问。
锈铁沉默。
但炉火噼啪作响,火星飞溅,在黑暗中画出短暂的轨迹。
像是回答。
江南,水乡小村。
夏夜,萤火虫在稻田上飞舞,蛙声阵阵。
村口的古槐树下,几个妇人摇着蒲扇,乘凉闲聊。
年轻的母亲抱着熟睡的婴儿,轻轻哼着歌谣:
“……月儿弯弯挂天上,守着娃娃入梦乡。
风儿轻轻吹过来,带着花香过池塘。
不怕黑,不怕凉,有个人啊在守望。
他没名字没模样,却在每个好梦旁……”
“阿秀,你这歌谣挺好听,谁教的?”旁边的妇人问。
阿秀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孩子:“我奶奶教的。她说她也是她奶奶教的,传了好多代了。”
“歌里说的‘没名字没模样’的人是谁啊?”
“不知道。”
阿秀摇头,“奶奶说,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守护大家好好睡觉的人。他让夜晚不再有噩梦,让月光永远温柔。”
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新月:“奶奶说,每次我们安心睡着的时候,那个人就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继续守着。”
妇人们笑了:“那是哄孩子的故事吧?”
“也许吧。”
阿秀也笑,“但哄着哄着,孩子就长大了。长大了的孩子,又会把这歌谣教给自己的孩子。”
她轻轻拍着婴儿的背,继续哼唱:
“……他在风里轻轻笑,他在月下静静瞧。
江湖忘了他名号,山河记得他怀抱。
娃娃乖,快睡觉,明天太阳会更高。
那个人啊不会老,守着岁月静悄悄……”
婴儿在歌声中睡得更熟了,嘴角还带着笑。
萤火虫飞过来,在阿秀身边绕了几圈,又飞向稻田深处。
月光如水,洒在静谧的村庄上,屋顶的瓦片泛着银辉,河面的波纹闪着碎光。
远处,更夫敲响了二更的梆子。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声音在夜色中传得很远。
阿秀抱着孩子站起身:“我回去啦,明天还要早起插秧。”
“慢走啊。”
阿秀走在回家的青石板路上。
怀里的孩子睡得香甜,小脸红扑扑的。
她抬头看看月亮,又看看沿途各家窗户里透出的、温暖的灯火。
每盏灯下,都是一个安睡的家。
每扇窗后,都是一场安宁的梦。
她忽然想起了歌谣里那句“江湖忘了他名号,山河记得他怀抱”。
是啊,江湖可能已经忘了。
但山河记得。
这宁静的夜记得,这温柔的月记得,这熟睡的孩子记得,这万家灯火记得。
她低头,在婴儿额头轻轻一吻。
“宝宝,做个好梦。”
“那个人……会守着的。”
苏州,明月楼茶馆。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结束了今天的故事:
“……却说那白发剑客斩灭最后一道魔影,回头对苍生微微一笑,身形渐渐透明,化作万千光点,融入了那轮新月之中!
自此,新月永悬,清辉长照,九州再无灾厄,是为无灾纪元之始!”
台下掌声雷动。
一个年轻人高声问:“先生,那剑客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说书先生捋了捋胡须,笑道:“名字?他没留下名字。”
“那后人怎么纪念他?”
“不用纪念。”
说书先生收起折扇,“因为他已经化作了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化作了孩子们安睡时的月光,化作了农夫丰收时的笑容,化作了医者治病时的那份仁心,化作了先生教书时的那份耐心。”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深沉:
“江湖再无他的名。”
醒木再次拍响。
“却处处是他的影。”
茶馆安静了一瞬,然后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
说书先生鞠躬下台。
走到后台时,茶馆老板递来茶钱,忍不住问:“先生,您说的最后那句,是真的吗?”
“哪句?”
“江湖再无他的名,却处处是他的影。”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
卖花的姑娘在吆喝,糖画师傅在转着铜勺,孩童在追逐嬉戏,老人在树下下棋。
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你看那卖花姑娘,”说书先生轻声道,“她筐里的花,开得那么艳,是因为有人曾让春天永远留在了人间。”
“你看那糖画师傅,他的手那么稳,画出的龙凤栩栩如生,是因为有人曾斩断了让手颤抖的恐惧。”
“你看那些孩子,笑得那么无忧无虑,是因为有人曾背负了所有的苦难,换来了他们可以天真烂漫的童年。”
他收回目光,对老板笑笑:
“所以你说,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老板怔了怔,忽然红了眼眶。
“是真的。”
他哑声说,“我爹临终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我们这些活在无灾纪元的人,每个人身上都带着那个人的祝福——只是我们自己不知道罢了。”
说书先生点点头,背起装道具的布袋,走出茶馆。
街道上人来人往,喧嚣热闹。
他走着走着,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情景。
那时他还不是说书人,只是个爱听书的少年。
说书的老先生讲完故事后,摸着他的头说:
“孩子,这故事你要记着。以后讲给别人听时,不要只讲英雄多厉害,要讲英雄为什么值得被记住——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而是因为他做那些事时,心里装着的不是自己,是所有人。”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记着。
也一直这么讲着。
走到桥头时,夕阳正好。
说书先生停下脚步,望着桥下流淌的河水。
河水映着晚霞,金红一片。
桥上行人匆匆,各自奔向家的方向。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说得最值的一个故事,就是这个没有名字的英雄的故事。
因为它不是故事。
它是真的。
真的有过那样一个人,真的有过那样一场牺牲,真的换来了这六十五年的太平岁月。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个故事一直传下去。
传到有一天,所有人都忘了具体的细节,但所有人都记得那种精神——守护的精神,牺牲的精神,无名的精神。
他对着河水,对着夕阳,对着这繁华的人间,轻声说:
“你看见了吗?”
“你守护的这一切,都好好的。”
风吹过,河面泛起涟漪。
像是在点头。
说书先生笑了笑,转身融入人流。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但故事不会消失。
它会继续被讲述,继续被传颂,继续在每一个平凡的瞬间里,提醒着人们:
江湖再无他的名。
却处处是他的影。
在每一缕温柔的月光里。
在每一阵和煦的春风里。
在每一个安睡的夜晚里。
在每一张无忧的笑脸里。
在人间。
永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