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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阳光与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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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灾纪元六十五年,霜降。

昆仑山巅迎来了这一年最后一场无雪的黎明。

空气清冽如冰,呼吸间能看见白雾在眼前短暂停留,然后消散在尚未完全褪去的夜色中。

石安拄着竹杖,站在距离银铃树三丈远的岩石上。

他今年八十三岁了,腿脚已不如从前利索,登上山巅花了整整三个时辰,中途歇了七次。

但他还是来了——就像过去六十五年里的每一个霜降日一样。

这是他与自己的约定。

最后一次了,他心想。

明年这个时候,他很可能已经爬不动了。

所以今天,他要好好看看,好好记住。

天色将明未明。

东方天际是一片深沉的靛青色,边缘处透出极淡的鱼肚白,像一块被水稀释的墨迹。

星星大多已经隐去,只剩最亮的几颗还在坚持——天狼星在西,北斗在东。

还有那颗永远悬在昆仑山上空的、被老陈称为“守夜人的眼睛”的星辰,正慢慢变淡。

准备将守护的职责交给即将升起的太阳。

石安的目光移向那柄锈剑。

六十五年了,它依然深深嵌在岩石中,只露出一截剑柄。

剑柄上的锈迹在晨光微曦中呈现出暗红的色泽,仿佛凝固的血,又像是沉淀了太多岁月后呈现出的、时间的包浆。

铁锈层层叠叠,记录着每一场雨雪风霜的痕迹——有些地方剥落了,露出底下更深的锈层;

有些地方新结了霜,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细碎的银光。

它看起来如此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但它已经在这里站了六十五年,站过了两千三百多个日出日落,站过了无数个比今天更冷的黎明。

它见过最猛烈的暴风雪,见过最炽烈的阳光,见过最温柔的月色,也见过最狂暴的雷电。

它始终在这里。

像一座碑,像一个誓言,像一个永不回头的身影。

石安的目光又移向银铃树。

树比六十五年前高大了许多,主干粗壮得需要两人合抱,枝桠虬结如龙,向着四面八方伸展,在头顶撑开一片银绿色的华盖。

虽然已是深秋,树上依旧挂着无数银铃状的花苞——它们永远不会完全绽放,也永远不会凋零,就这么悬在那里,像一个个凝固的瞬间,像一句句未说完的话。

树下,那株“最后的银铃草”依然立在岩石缝隙中。

自从六十年前那个黎明,它承载了六十年记忆的露珠蒸发后,它就变成了一株普通的草——或者说,回归了它作为一株草的本真。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与其他银铃草再无二致。

但石安总觉得,它还是特别的。

特别在它的姿态——永远向着锈剑的方向微微倾斜,仿佛在倾听什么,又仿佛在守护什么。

特别在它叶尖永远悬着的那滴露珠——虽然不再是那种“既像眼泪又像欢笑”的特别露珠,但每个黎明,它都会准时凝结,在晨光中闪烁,然后在某个时刻悄然蒸发,完成一次无声的循环。

石安在岩石上坐下,将竹杖放在身边。

寒意从石面渗入身体,但他并不觉得冷——或者说,这种冷是熟悉的,是这片山巅独有的问候。

他闭上眼,开始等待。

等待第一缕阳光。

等待第一阵山风。

这是师父教他的:世间最珍贵的时刻,往往发生在两样看似普通的东西同时降临的瞬间——比如阳光与风,比如月光与雪,比如一个承诺与它的兑现。

“你要学会等待,”青衣客曾说,“不是消极地等,而是敞开所有感官,准备好接收。因为有些礼物,只会出现在最恰当的时刻,只给最专注的人。”

石安等了六十五年。

今天,是最后一次。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

东方的靛青色渐渐变浅,变成蓝,变成灰白。

云层开始染上金边,虽然太阳还没露脸,但光已经先到了——那种黎明前特有的、清冷而稀薄的光,像一层极淡的纱,轻轻笼罩着山巅。

锈剑开始显现出更多的细节。

石安睁开眼,仔细看去。

他看见剑柄靠近岩石的位置,有一小块锈迹剥落得特别严重,露出了底下黝黑的金属——那不是铁,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材质,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中,也隐隐泛着温润的光泽。

那是师父的手曾经握过的地方。

石安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师父消失前的那天晚上,也曾这样抚摸过剑柄。

动作很轻,很温柔,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师父……”石安轻声唤道。

风吹过,没有回应。

但东方的天空,就在这时,裂开了一道金红色的缝隙。

第一缕阳光,来了。

它不像正午的阳光那样霸道,也不像午后的阳光那样慵懒。

它是尖锐的,是锋利的,像一柄刚刚出鞘的剑,带着斩破黑暗的决绝,刺破云层,划过长空,笔直地射向昆仑山巅。

光的速度快得惊人。

前一瞬还在天边,下一瞬已经到了眼前。

它首先照在了锈剑的剑柄上。

就在阳光触碰到锈铁的瞬间——

奇迹发生了。

那些暗红色的锈迹,在晨光中忽然“活”了过来。

不是融化,不是消失,而是……开始发光。

每一处锈斑,每一条裂缝,每一片剥落的痕迹,都泛起了温暖的金红色光泽,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又像是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重逢。

整柄剑在晨曦中变成了一座微型的火山——不喷发岩浆,只喷发光芒。

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异常柔和,像是黄昏的炉火,又像是初秋的枫叶。

它从剑柄开始,顺着剑身没入岩石的部分流淌,仿佛在岩石内部也点亮了什么,整块山岩都开始泛起淡淡的、温润的光。

石安屏住呼吸。

他看见,在光芒最盛的地方,那些锈迹的纹理开始重组、变幻,形成一幅幅极淡的、转瞬即逝的画面:

一个少年在月下练剑。

少年跪拜师长。

少年行走江湖。

少年仰望苍穹。

少年将剑插入山岩。

少年化作光点消散……

画面很快,快到来不及看清细节,但它们确实存在过,在阳光与锈迹共同创造的这一瞬间,完成了最后一次回放。

然后,光芒开始收敛。

锈剑恢复了原状——暗红,斑驳,沉默。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石安知道不是。

因为就在这时,第一阵山风,来了。

它从昆仑山脉的深处吹来,带着冰雪边缘的凛冽,带着沉睡一夜的山谷吐出的第一口清气,带着远方森林松针的冷香。

它不像白天的风那样喧嚣,也不像夜晚的风那样诡谲,它是干净的,是纯粹的,是只为这个时刻而生的风。

风首先拂过了银铃树。

万千银铃花苞在风中轻轻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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