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春风里的“诗社春笋(中)大地上的诗行与足迹(1/1)
春暖花开时,诗社院子里的薰衣草抽出了新绿,嫩芽顶着晨露,像缀满了碎钻的翡翠。阿哲把一尘的诗集装进帆布包,包上还别着去年“星河诗会”时苏晚送的薰衣草干花,他要带着这本翻得卷边的诗集,踏上寻访全国诗社的旅程。老周帮他把《大地诗行》的空白册页塞进包里,“记得多留几页,让各地的诗友们都写上两句,这册子才能长出大地的筋骨。”
第一站是漠河的林海诗社。火车在雪原上行驶了三天三夜,窗外的白从稀疏的雪点变成连绵的雪海,最后停在被林海环抱的小站。护林员老王穿着齐膝的雪地靴来接他,靴底的冰碴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阿哲老师,咱们的诗社在了望塔上,爬上去能摸着云彩呢。”
雪还没完全消融,松林里的积雪没到膝盖,每一步踩下去都发出“咯吱”的轻响,像大地在低声读诗。护林员们穿着军绿色的棉袄,棉袄上沾着松脂的黄,他们簇拥着阿哲走进松林深处,手里都捧着磨得发亮的诗集。“一尘老师写‘松针落进诗里,就成了北方的标点’,您看这满地的松针,可不就是老天爷写的诗行?”老王指着脚下厚厚的松针,针叶间还藏着未化的雪,像给诗行加了层注解。
他们在一棵三人合抱的老松树下停住,树身上挂着块桦树皮牌,写着“林海诗社读诗处”。护林员小李从怀里掏出个铁皮酒壶,倒了点温热的米酒递过来,“喝口暖暖身子,读起诗来才有力气。”阿哲抿了口酒,暖意顺着喉咙淌下去,混着松脂的清香,竟品出几分诗的醇厚。
老王捧着一尘的诗集,声音像松涛般浑厚:“我们读《风雪夜》吧,这诗里的冷,我们懂。”“风在窗外写狂草/雪在檐下酿清酒/炉火上的诗卷/正煮着半首未完成的乡愁……”读着读着,松涛阵阵袭来,像是大自然的和声,把每个字都裹进苍茫的绿里。阿哲望着远处雪雾中的林海,忽然懂得,这里的诗从不是写在纸上的墨,而是刻在松针上的霜,是藏在风雪里的骨,带着北国独有的苍茫与豪迈,每一个韵脚都沉得像冻在土里的种子,只等春风一吹,便能顶开冰雪。
离开漠河时,老王送了他一包松针压成的书签,“这是我们诗社的信物,带着林海的气,夹在诗里,字里行间都能长出松枝。”阿哲把书签夹进诗集,书页上“北方的诗”几个字,仿佛瞬间染上了松脂的黄。
接着,他南下三亚,绿皮火车窗外的风景从雪原变成林海,再变成丘陵,最后融进一片无垠的蓝。椰风诗社的渔民阿海驾着小渔船来码头接他,船板上还沾着海草的腥,“阿哲老师,咱们的诗社在船上,海浪当书桌,鸥鸟当听众,比哪儿都自在。”
渔民们穿着靛蓝的短褂,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笑起来眼角的纹路里都盛着阳光。他们带着阿哲出海,船桨划开碧波,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化成一道彩虹,海鸥在头顶盘旋,叫声清亮得像银铃。“一尘老师写‘海是倒过来的天’,我们觉得,诗是撒进海里的星。”阿海说着,从船舱里拿出个陶罐,里面装着渔民们写的诗稿,纸页被海风浸得有些发脆,却都用塑料布仔细包着。
船行至深海,阿海把诗集摊在船板上,对着翻涌的大海读起一尘的《城市的光》:“城市的光在窗棂上流淌/而你的光/藏在茧房里/藏在汗珠里/藏在未说出口的牵挂里……”海浪拍打着船舷,发出“哗哗”的响,像是在应和:“这里的光不是霓虹的光,是渔火跳动的光,是浪花碎裂的光,和城市的光一样,都能把夜焐热。”
阿哲看着渔民们黝黑的脸庞,看着他们眼里映着的波光,忽然明白,这里的诗从不是笔尖的墨,而是写在浪花上的银,是藏在渔歌里的咸,带着南国独有的灵动与鲜活。他们把渔网的网眼写成诗的韵脚,把潮起潮落当成诗的平仄,每一句都带着海的呼吸,读起来能尝到咸涩的风。
归航时,阿海赠他一枚海螺,“对着海螺读诗,大海能听见,远方的诗社也能听见。”阿哲把海螺贴在耳边,里面果然传来“呜呜”的声,像无数首诗在深海里回响。
他还去了敦煌的戈壁诗社。越野车在戈壁上行驶,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像在数着诗的节拍,远处的祁连山雪顶在阳光下闪着玉色的光。诗社建在莫高窟旁的一座旧烽燧里,守窟人老张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沾着壁画的颜料,“一尘老师说‘历史是写在石头上的诗’,我们这石窟里的壁画,就是最老的诗行。”
烽燧里的石壁上,用红漆写满了诗,有的刻在斑驳的砖上,有的写在临时搭起的木板上。老张指着一幅飞天壁画,“你看这飘带的弧度,多像‘风’字的笔画;这反弹琵琶的姿态,就是首流动的诗。”他们在落日时分读诗,夕阳把戈壁染成金红,远处的驼队剪影在诗行里移动,“大漠的落日是诗的句号,驼铃是句末的韵脚。”老张的声音里带着风沙的粗粝,却把一尘的《沙粒》读得格外温柔:“每一粒沙都藏着海的记忆/每一阵风都带着诗的痕迹……”
离开敦煌时,老张送了他一卷临摹的飞天残片,“这是我们诗社的诗,没有字,却能看出风在跳舞。”阿哲把残片放进帆布包,与林海的松针书签、南海的海螺放在一起,仿佛把北国的雪、南国的浪、西部的沙都收进了行囊。
最后,他去了江南的水乡诗社。乌篷船摇进窄窄的河道,橹声“呀咿呀咿”地打着拍子,两岸的白墙黛瓦在水里投下倒影,像翻开的诗卷。诗社藏在一艘百年的乌篷船里,船篷上挂着蓝印花布的帘子,摇橹人陈阿婆戴着蓝布头巾,手里的橹摇得慢悠悠,“我们的诗不用纸,摇着橹唱出来,水听了记着,桥听了记着,过些年再摇过这儿,说不定还能听见当年的调。”
她摇着船穿过石拱桥,对着桥洞唱一尘的《水韵》:“桥是弓,水是弦/摇橹人是指尖/轻轻一拨/就流出三千年的暖……”歌声撞在桥洞上,荡出一圈圈回音,连岸边的垂柳都晃着枝条应和。阿哲看着船尾搅起的涟漪,看着水面上细碎的阳光,忽然懂得,这里的诗是缠在橹绳上的软,是浸在梅雨里的润,每一个字都带着水的柔情,读起来能尝到江南的甜。
陈阿婆赠他一把橹片做的书签,上面刻着“水载诗行”四个字,“这橹摇过千条河,带着它走,诗也能漂得远。”阿哲把橹片书签放进诗集,书页间顿时漫出淡淡的水香。
每到一处,阿哲都会带回一本诗稿,纸页上沾着林海的松脂、南海的海盐、戈壁的沙尘、水乡的水汽;带回一张照片,照片里有雪地篝火的红、浪尖渔火的金、大漠落日的橙、桥洞月光的银;带回一个故事,故事里有护林员与松涛的对话、渔民与海浪的私语、守窟人与壁画的凝望、摇橹人与流水的唱和。
他把这些宝贝摊在诗社的长桌上,老周戴着老花镜一张张翻看,看到林海诗社的篝火照红了松针,看到椰风诗社的渔网兜住了星光,看到戈壁诗社的落日浸红了诗行,看到水乡诗社的橹声摇碎了月光,忍不住红了眼眶。“一尘哥,你看啊,”他对着《暖火图》里一尘的身影喃喃,“你的诗已经走出了地下室,走遍了大江南北;你的暖已经越过了篱笆墙,洒满了神州大地。”
老周把这些诗稿按地域装订成册,用江南的蓝印花布做封面,封面上用林海的松墨写着《大地诗行》,又用椰风诗社的贝壳粘成一道蜿蜒的线,从漠河的雪点连到三亚的浪尖,从敦煌的沙粒接至江南的水滴。他把册子放在诗社的书架上,左边是一尘的诗集,右边是《星河诗卷》,三本书并排而立,像是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一尘的笔写下最初的火种,《星河诗卷》收纳了燎原的星火,《大地诗行》则铺展了星火照亮的山河。
阿哲翻开《大地诗行》,扉页上贴着他带回的所有书签:松针的绿、海螺的白、飞天残片的褐、橹片的黄,在阳光下拼成了一幅微缩的中国地图。他忽然想起一尘在诗集里写的:“诗不是书房里的盆景,是大地上的野草,只要有土的地方,就能生根。”如今,这些散落在山河间的诗社,不正是这样的野草吗?它们顶着风雪,沐着海浪,迎着沙尘,饮着雨露,在广袤的大地上连成了一道长长的诗行,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写成了不朽的篇章。
春风从诗社的木窗吹进来,拂过《大地诗行》的纸页,发出“沙沙”的响,像无数双脚踏过大地的声音。老周煮的新茶在青瓷杯里舒展,茶香混着各地诗稿带来的气息,酿成了一种奇特的暖——有林海的松香,有南海的咸鲜,有戈壁的醇厚,有江南的清甜。阿哲端起茶杯,望着窗外渐次抽芽的薰衣草,忽然觉得,这场寻访还没结束,因为大地的诗行,永远在生长,永远在延伸,就像一尘的诗,就像那份代代相传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