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抉择（2/2）

她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这一切都轻而易举。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其中的每一件，在眼下，都难如登天。可奇怪的是，听她这么一说，那似乎完全黑暗的前路，竟仿佛真的……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亮光？至少，有了一个可以努力的方向，而不是坐在原地等死。

“我知道，难，非常难。比我们之前经历过的所有事，加起来都难。” 沈清辞的声音放缓，却更加深沉，带着一种看透生死后的、令人心悸的平静，“可能我们拼尽全力，最后还是饿死，冻死，病死，或者被下一次地动吞了。可能我们根本找不到吃的，找不到药，建不起能住人的地方。”

她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渐渐抬起、望向她的脸：

“但是，那又怎样？！”

“难道就因为可能会死，我们现在就躺在这里，伸长脖子等着吗？等着饿死？等着冻死？等着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怪物、红毛鬼捡便宜吗？”

“不！” 她自问自答，声音陡然转为一种近乎咆哮的嘶吼，尽管这嘶吼因她的虚弱而显得破碎，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我沈清辞，不答应！我夫君萧景珩，躺在这里还没咽气，他不答应！我怀里这个刚出生、还没好好看看这世界的孩儿，他也不答应！”

“我们的命，是我们自己的！不是老天爷的，不是阎王爷的，更不是那些红毛鬼、海里怪物的！想要我们的命，可以！拿东西来换！拿血来换！拿命来换！想让我们自己放弃，自己躺下等死？做梦！”

她的话，如同一把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了每个人心底最深处那点名为“不甘”与“愤怒”的余烬。是啊，凭什么？他们一路从大明漂洋过海，经历了多少生死，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在这里扎下根，建起家，凭什么就要被这天灾人祸逼得自己放弃，像狗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异国他乡的废墟里？

短暂的死寂。

然后，一个嘶哑的声音，从伤兵堆里响起，是那个断臂老兵刘三，他挣扎着坐起来，独眼赤红，嘶声吼道：“夫人说得对！老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多少回了，还怕这个？拼了！大不了就是个死！死也要死得像个爷们儿！”

“对！拼了！反正都是死，老子宁愿死得明白！”

“挖！找吃的！建房子！跟狗日的老天爷拼了！”

呼喊声起初零落，随即如同星火燎原，迅速在幸存者中蔓延！虽然声音参差不齐，带着伤病与饥饿的虚弱，却充满了绝境中迸发出的、最后的、不肯屈服的血性！许多人眼中含泪，却死死握紧了拳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沈清辞看着这一幕，胸中激荡，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残酷的现实并未改变，希望依旧渺茫。但这股被强行凝聚起来的、向死而生的意志，是眼下比任何东西都宝贵的火种。

“赵将军！周镖头！” 她看向一旁同样眼眶发红、神情激动的两人。

“末将（属下）在！”

“立刻安排！将所有还能动弹的人，分成三队！一队由赵将军带领，清理这片废墟，寻找一切可用之物——木头、石头、铁器、帆布，哪怕是一根钉子，一块完整的瓦！同时，尽可能在废墟中寻找可能残留的、未被完全毁坏的食物、药品、工具！”

“一队由周镖头带领，挑选熟悉水性、身体相对较好的人，立刻检查所有还能下海的船只，进行紧急修补。然后，驾船出海，不要走远，就在附近海域，捕捞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鱼、贝、海藻！同时，再次探查东南礁石区，确认那海底阶梯和岩缝的情况，但切记，安全第一！”

“最后一队，由刘三和书记官带领，照顾所有伤员，收集一切能收集到的淡水，架起锅灶，用能找到的一切东西，熬煮食物和药汤。同时，清点现有人数、伤势、以及我们手头还剩下的、哪怕最微不足道的物资，登记造册！”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将混乱的幸存者重新纳入了一个粗糙却明确的分工体系。生存的压力被具体化，绝望的情绪被暂时的目标所替代。这，就是沈清辞此刻唯一能做的。

“都听明白了吗？” 她最后问道，目光扫过众人。

“明白！” 稀稀落落却坚定的回应响起。

“那还等什么？！” 沈清辞嘶声道，“行动起来！为了你们自己，为了你们身边的人，为了还能喘气的下一口气！动起来！”

人群开始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按照分工，四散开去。尽管步履蹒跚，尽管面带菜色，但那股沉沉的死气，已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生欲所取代。

沈清辞一直强撑着，直到所有人都开始忙碌，才在丁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躺回石板。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带着血丝。眼前彻底黑了下去，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但她的嘴角，却极其艰难地，扯出一丝微弱的、却真实的笑意。

景珩，你看到了吗？我们的“新杭”，魂还没散。

孩儿，别怕，娘亲会为你，为爹爹，为所有人……在这绝境的废墟上，再点一把火。

哪怕这把火，微弱如萤，刹那即灭。

窗外的天光，似乎又偏移了一些。漫长而艰难的、在余烬中重燃星火的白昼，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