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血鏖白水 归途死守(2/2)
“将军,我们队的弩箭只剩下不到十支!” 又一名小校跑了过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空箭囊,脸上满是焦急。
“滚木礌石也快用光了!” 负责管理后勤的军需官也凑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本用粗麻纸做的账本,上面用炭笔记录着物资的消耗情况,此刻账本上的 “滚木”“礌石”“箭矢” 几栏后面,都画着大大的叉。
坏消息如同冰雹般砸在韩匡嗣的心头,他感到一阵冰凉。
出发时携带的箭矢本就不多,奇袭西楼时消耗了大半,这半日的防御战,更是将最后的储备几乎打空。
没有远程压制,仅凭肉搏,他们这四千疲敝之师,绝对顶不住外面至少还有上万复仇心切的契丹主力。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终于被地平线吞没,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峡谷间刮起了夜风,带着寒意,吹在士兵们汗湿的身上,让人忍不住打颤。契丹人似乎也意识到吴军远程火力的减弱,攻势变得更加疯狂,甚至开始尝试在夜色掩护下,从两侧相对平缓的山坡进行迂回渗透。
“不能再等了。” 韩匡嗣看着身边一张张疲惫而坚定的面孔,心中做出了决断。他招手唤来自己最信任的两名亲卫队长李六和陈六。此刻,这两人以及他们的坐骑,是军中少数还保留着些许机动能力的。
“阿六,陈六!” 韩匡嗣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他的目光扫过两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各带三匹状态最好的马,立刻从峡谷南侧那条猎户小道走!记住,不惜一切代价,冲出包围,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蓟州!”
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块温润的和田玉佩。
这块玉佩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上面刻着一个 “韩” 字,边缘处还雕着简单的云纹,奇袭西楼时,他曾用这块玉佩挡过一支契丹人的骨箭,此刻玉佩上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凹痕。
韩匡嗣用力将玉佩掰成两半,递给李六和陈六一各一半:“以此为信物。告诉石守信都督,我部现被契丹主力围于白水陉,箭尽粮绝,危在旦夕,望他速发兵接应!”
“将军!我们誓与您同生共死!” 李六和陈六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哽咽。他们跟着韩匡嗣征战多年,早已将他视为兄长,此刻让他们独自突围,实在是于心不忍。
“放屁!” 韩匡嗣低吼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军令!把消息送到,比留在这里多杀几个契丹狗更重要!你们活着出去,我们这里四千多弟兄才有活路!走!现在就走!”
李六和陈六知道韩匡嗣的脾气,不再多言,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磕在石头上,渗出血来。
他们起身,接过韩匡嗣递来的玉佩,转身朝着峡谷南侧跑去。
负责照看战马的王大叔早已将三匹状态最好的河西马牵了过来,这几匹战马是之前从契丹贵族那里缴获的,耐力比普通的契丹马要好得多。
李六和陈六翻身上马,又将另外三匹备用马的缰绳系在马鞍上,朝着韩匡嗣拱了拱手,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渐浓的夜色和峡谷南侧的乱石之中。
送走了求援的信使,韩匡嗣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但身上的压力并未减轻。
他回到阵前,看着在火把映照下依旧不断试图冲击防线的契丹人,朗声对周围的士卒喊道:“弟兄们!求援的信使已经出发了!最多三四日,石都督的援军必到!我们只需要再坚守几天!打起精神来,让契丹狗看看,我们吴军好汉,就算到了绝境,也能崩掉他们满嘴牙!”
他的话语如同强心剂,让本已摇摇欲坠的防线再次稳固了几分。
士兵们默默检查着手中仅剩的武器,卷刃的横刀、钝口的骨朵,或是干脆捡起地上的石头。
赵二将手中的擘张弩放在一边,拿起一把从契丹兵身上夺来的弯刀,用一块石头打磨着已经卷刃的刀刃,火花在夜色中闪烁。王小六则和几名士兵一起,将死去同伴的甲片拆下来,绑在自己的要害部位,虽然这些甲片大多残破,但聊胜于无。
“将军,我们还剩下最后十几颗震天雷。” 军需官凑过来,低声汇报。他手里捧着一个木箱,里面装着十几颗生铁打造的圆球,每个圆球上都有一个小孔,里面插着用麻线做的引信,引信上还涂着一层煤油,以防受潮。
韩匡嗣眼中寒光一闪:“收好!现在不用。等到我们不得不撤退的时候,给追兵备一份‘厚礼’!”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对于白水陉的吴军而言,是真正的地狱。
第一天夜里,夜色如墨,只有零星的火把在峡谷间闪烁。
契丹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猛攻。他们不再执着于正面冲锋,而是分成小队,从两侧山坡的不同位置攀爬,试图绕过吴军的防线。
负责警戒的士兵只能依靠听觉和触觉来判断敌人的位置,有的士兵趴在地上,听着山坡上传来的脚步声;有的则将耳朵贴在岩石上,感受着震动。
小规模厮杀在夜色中不断上演。
吴军士兵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顽强的意志,一次次将契丹人的渗透小队击退,但伤亡也在不断增加。
到了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峡谷时,韩匡嗣清点人数,发现能战者已不足三千人,其中还有不少人带着伤。
第二天白天,契丹人的攻势变得更加猛烈。
耶律挞烈似乎知道吴军已经没有箭矢,便下令让步兵推着楯车,一步步朝着谷底的石墙逼近。
楯车的推进速度很慢,但却异常坚定,吴军士兵只能用石头和断刀来阻挡。
一名士兵抱起一块大石头,朝着楯车砸去,石头砸在楯车上,发出 “砰” 的一声巨响,却没能将楯车砸破,反而被楯车后的契丹兵用长矛捅中了腹部,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
韩匡嗣亲自顶在最前线,他的横刀已经崩开了好几个口子,刀刃上沾满了血污,连刀柄都变得滑腻。
他看到一名契丹兵冲破了石墙的缺口,正挥舞着弯刀朝着身边的王小六砍去,便立刻冲了过去,用横刀挡住了那名契丹兵的攻击,同时一脚将其踹倒在地,随后挥刀斩下了他的头颅。
王小六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对韩匡嗣道谢,韩匡嗣却只是摆了摆手,喊道:“快补上缺口!”
到了第二天晚上,吴军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他们已经断水断粮整整一天了,士兵们只能舔食崖壁上的露水,或是喝战马的尿来解渴。
有的士兵因为饥饿和疲惫,直接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伤员的哀嚎在夜色中尤其令人心碎,他们躺在冰冷的石头上,没有药品,只能用草木灰敷在伤口上止血,有的伤员甚至因为疼痛而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但没有人投降,没有人退缩。
回家的信念,以及对身后同袍的责任,支撑着他们榨干生命最后的能量。
赵二在战斗中被契丹人的弯刀砍中了左腿,他咬着牙,用一块破布将伤口紧紧缠住,继续挥舞着短刀战斗;郭信的左臂被流矢射中,他干脆将左臂吊在脖子上,用右手拿着桦木棍,继续指挥士兵搬运石头;王大叔则将自己的战马杀了,把马肉分给士兵们吃 —— 虽然马肉又老又硬,还带着血腥味,但至少能让士兵们稍微恢复一点体力。
第三天拂晓,天色微明,峡谷间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雾气中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契丹人经过一夜的调整,似乎准备发动一次总攻。黑压压的人群在隘口外集结,密密麻麻的楯车排列在最前面,后面是手持弯刀的步兵,再往后是整装待发的骑兵,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韩匡嗣靠在一块岩石上,闭目养神。
他的嘴唇干裂得如同树皮,脸上沾满了尘土与血渍,左臂的伤口因为长时间没有处理而开始发炎,传来阵阵灼热的疼。
他估算着时间,信使如果顺利,此刻应该已经快到蓟州了。石守信接到消息后,必然会立刻点兵出发,以石守信麾下的行军速度,最快也要一天多才能接应到此地。
他们还需要再坚守一个白天,等到晚上,就可以沿着南侧的小道撤退。
“将军,契丹人要攻了!” 张武的声音传来。
韩匡嗣睁开眼睛,望向隘口外。契丹人的号角声已经响起,那是用牛角制成的号角,声音低沉而悠长,如同死神的召唤。
他环视身边,还能站着的士兵,个个带伤,眼神却依旧如同饿狼般坚定。他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卷刃的横刀,声音因为缺水而干裂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弟兄们!天亮了!援军就在路上!”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名士兵,像是要将他们的面孔刻进心里,“这可能是契丹狗最后的总攻!顶住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撤退,我们就能活着回家!记住,我们是大吴的‘燕云突骑’,我们烧过契丹的王庭,杀过他们的贵酋!我们是英雄!英雄,不能死在这里!”
他顿了顿,将横刀指向隘口外的契丹人,声音陡然提高:“随我 —— 死战!”
“死战!死战!”
残存的吴军士卒,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声浪甚至压过了峡谷外契丹人的号角。
他们握紧了手中残破的武器,有的举起了断刀,有的握紧了石头,有的甚至拿起了死去同伴的骨头。雾气渐渐散去,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给他们沾满血污的甲胄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隘口外,耶律挞烈拔出了腰间的弯刀,朝着身后的契丹士兵喊道:“杀!为西楼的弟兄报仇!”
密密麻麻的契丹人如同潮水般,朝着白水陉的隘口冲来。一场决定生死的血战,就此拉开了帷幕。而韩匡嗣的心中,早已盘算好了撤退的路线,等到黄昏时分,他便会下令点燃那十几颗震天雷,趁着混乱,带着幸存的弟兄们沿着南侧的小道撤退,朝着蓟州的方向,朝着回家的方向,继续前进。
归途的最后一程,每一步,都将是血与火的洗礼。但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们就绝不会停下脚步,因为他们是大吴的士兵,是要活着回家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