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血鏖白水 归途死守(1/2)
武德二年的漠南春风,本该带着草木复苏的暖意,此刻吹拂在白水陉的险峻隘口,却只卷来刺骨的寒意与浓重的血腥。风裹着沙砾,打在吴军士卒的札甲上,发出 “沙沙” 的轻响,像是死神的低语。
韩匡嗣拄着腰间的横刀,艰难地站直身体。
他身上的乌漆皮札甲早已失去往日的光泽,甲片间嵌满了尘土与干涸的血渍,右肩的甲片被契丹人的骨朵砸得凹陷下去,边缘刮擦着皮肉,每动一下都传来钻心的疼。
他麾下的四千余 “燕云突骑”,此刻正散落在隘口两侧的山坡与谷底,如同被狂风摧残过的野草,这支部队从奇袭契丹西楼王庭回撤以来,已连续奔袭八日,中途只在潢水畔短暂歇过一个时辰,此刻早已到了强弩之末。
不远处,几匹战马低着头,鼻翼急促地喷着混有血丝的白沫,马蹄上的铁掌早已磨平,露出里面的蹄铁,有的甚至在奔袭中崩掉了一块,裸露出的蹄肉渗着血,沾着黄土结成了硬块。
负责照看战马的老兵王大叔正蹲在地上,用一块破布蘸着皮囊里仅剩的浑浊冷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马腿上的伤口,嘴里还念叨着:“再撑撑,等回了蓟州,给你喂最好的豆饼……”
“快!能动的都动起来!” 韩匡嗣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的铁片。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在峡谷间来回奔走,每一步都踩在凹凸不平的碎石地上,震得脚踝发麻。“把石头再垒高些!要能挡住契丹人的楯车!” 他指着谷底隘口处那道刚砌到腰际的石墙,对身边几名还能行动的士兵喊道。
那几名士兵连忙放下手中的干饼,起身搬石头。
他们的动作迟缓而僵硬,像是提线木偶,连续多日的奔袭与厮杀,早已榨干了他们体内最后一丝气力。
韩匡嗣走到山坡顶端,极目远眺。
漠南的春日总是多风,风卷着沙尘,让远处的地平线变得模糊不清。
他知道,契丹人的追兵绝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奇袭西楼时,他们不仅烧了契丹贵族的营帐,还焚毁了王庭储存的三十万石粮草,杀了耶律阿保机的弟弟耶律剌葛,这份血仇,契丹人必然会用最疯狂的复仇来偿还。
他抬手摸了摸怀中的舆图,那是用粗麻纸绘制的,上面用炭笔标注着白水陉周边的地形,隘口南侧有一条只有猎户才知道的小道,狭窄得只能容一人一马通过,那是他们最后的退路,也是唯一的生路。
“将军,防线差不多了!” 郭信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隘口的防御布局,“谷底隘口砌了石墙,两侧山坡堆了‘石雷’,弩手都安排在高处,就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箭矢不多了,刚才清点,全军只剩不到三千支箭,还都是之前奇袭时剩下的破甲锥箭。”
韩匡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燕云突骑本就是轻装奔袭部队,出发时每人只带了五十支箭,奇袭西楼时消耗了大半,回撤途中又遭遇过几波契丹游骑的袭扰,如今剩下的这点箭矢,恐怕连第一波攻势都撑不住。他咬了咬牙,说道:“把所有断箭都收集起来,能修的修,不能修的就磨尖了当短矛用。还有,让军需官把最后那十几颗震天雷拿出来,都摆在隘口两侧,不到万不得已,不许用!”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了望的哨兵突然从山坡上的望哨里探出头来,声音带着颤抖,却又透着一股决绝:“将军!来了!契丹人来了!”
韩匡嗣和郭信同时抬头,望向远方的地平线。
只见那里正扬起一道遮天蔽日的尘烟,如同一条黄色的巨龙,朝着白水陉的方向疾驰而来。
低沉而密集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起初还只是隐约可闻的闷响,片刻后便如同惊雷般滚过荒原,震得地面微微颤抖,连谷底的碎石都在轻轻跳动。
“列阵!” 韩匡嗣猛地拔出腰间的横刀,刀刃在夕阳余晖下反射出森冷的光。“弩手到高处就位!其他人列阵谷底!”
士兵们听到号令,瞬间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力量,纷纷起身拿起武器,朝着各自的位置跑去。
赵二将短盾背在背上,端起手中的擘张弩,快步跑到山坡上的一处凸起处,将弩箭搭在弦上,眼睛死死盯着尘烟涌来的方向。王小六则跟着几名长枪手,跑到谷底的石墙后,将手中的长槊斜指地面,槊尖的寒光在暮色中闪烁。
尘烟越来越近,终于,一面残破却依旧狰狞的狼头大纛出现在视野中。
那面大纛的旗杆是一根粗壮的桦木,顶端挂着一张完整的黑狼皮,狼皮上还沾着干涸的血渍,边缘处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大纛下方,是密密麻麻的契丹骑兵,他们穿着鞣制的羊皮甲,有的在甲片边缘镶着铁片,手里挥舞着镔铁弯刀或骨质骨朵,嘴里发出 “嗷呜” 的嚎叫,如同一群即将扑食的饿狼。
“是迭剌部的人!” 郭信的声音有些凝重,“你看他们的狼头纛,边缘有三道黑纹,那是耶律阿保机亲率的迭剌部精锐!”
韩匡嗣的心脏猛地一沉。
迭剌部是契丹最核心的部落,也是战斗力最强的部队。
他深吸一口带着土腥味的冰冷空气,猛地将横刀举过头顶,声嘶力竭地吼道:“弟兄们!契丹狗追来了!他们想要我们的命,想要我们永远留在这片荒原上!但我们答应吗?”
“不答应!” 四千余人发出的怒吼,虽然因疲惫而显得不够整齐洪亮,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惨烈气势。赵二涨红了脸,吼得嗓子都哑了;王小六紧握着长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王大叔也放下了手中的破布,拿起一把短刀,站到了石墙的一侧。
“我们烧了他们的王庭,杀了他们的贵酋!我们是大吴的英雄!” 韩匡嗣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充满了力量,“英雄就该活着回家!回蓟州,喝最烈的酒,吃最香的肉,告诉我们的爹娘、妻儿,我们曾经干过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现在,拿起你们的武器,守住这里!为了死去的弟兄,为了我们能回家,杀!”
“杀!杀!杀!”
怒吼声在峡谷间回荡,惊飞了崖壁上栖息的几只寒鸦。
而此时,契丹人的前锋已经冲到了隘口外三百步处,他们的骑兵如同赤红的铁流,马蹄踏起的黄土遮天蔽日,手中的弯刀在夕阳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弩手准备!” 负责前沿指挥的都尉张武高声喊道。张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颌,那是去年攻打幽州时被契丹人的弯刀砍伤的。他眯着眼睛,紧盯着冲来的契丹骑兵,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箭囊 —— 那里只剩下不到十支箭了。“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八十步!放!”
“嗡 ——!”
一片密集的弓弦震响,如同惊雷滚过峡谷。
山坡上的吴军弩手同时松开了手中的弩弦,数百支破甲锥箭如同黑色的暴雨,朝着契丹骑兵射去。
这些弩箭都是吴军工坊精心打造的,箭头用铸铁淬炼而成,锋利无比,箭杆则是选用坚韧的杨木,尾羽是北方的雕羽,稳定性极佳。
即使在疲惫状态下,弩手们依旧保持着精准的射术,他们大多是从淮南战场上下来的老兵,经历过寿州、光州的血战,早已将 “瞄准、射击” 的动作刻进了骨子里。
冲在最前面的契丹骑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瞬间人仰马翻。
一名契丹骑士刚举起手中的骨朵,就被一支弩箭射穿了喉咙,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的颈间涌出,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被后续冲来的战马狠狠踩在脚下,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另一名骑士的战马被箭射中了眼睛,战马吃痛,猛地人立而起,将骑士甩了出去,骑士重重地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后面的骑兵踩成了肉泥。
“第二队,补位!射!” 张武的声音冰冷而高效。
山坡另一侧的弩手立刻补上,又是一轮箭雨泼洒而下。
契丹人的冲锋势头被彻底遏制,隘口前的空地上瞬间堆满了尸体与死去的战马,鲜血浸透了黄土,汇聚成暗红色的小溪,顺着地势缓缓流淌,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与内脏破裂的恶臭。
“废物!都是废物!” 契丹阵中,一名身披黑色皮甲、留着虬髯的将领气得双目赤红,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朝着身边一名畏缩不前的士兵砍去,那名士兵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溅了他一身。
这名将领正是耶律阿保机麾下的大将耶律挞烈,此次负责追击吴军的先锋。
他看着隘口前的惨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下马!步战冲上去!杀了这些南蛮!”
随着耶律挞烈的命令,大量的契丹骑兵翻身下马,他们将战马留在后方,手持榆木楯车与镔铁弯刀,嚎叫着向山坡发起了冲锋。
这些契丹步兵大多是迭剌部的勇士,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他们将楯车举在身前,一步步朝着吴军的防线逼近。楯车是用坚硬的榆木打造,表面包着一层生牛皮,能挡住普通的箭矢,虽然沉重,却在狭窄的山坡上形成了一道移动的屏障。
“滚木!礌石!” 郭信沙哑的声音在山坡上响起。他此刻正站在一堆 “石雷” 旁边,手里握着一根粗壮的藤蔓,藤蔓的另一端系在最上面的一块页岩上。
早已准备好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
两名士兵合力推动一根碗口粗的松树干,树干上还带着未清理干净的树皮,顺着山坡滚了下去。松树干带着呼啸的风声,撞向正在攀爬的契丹步兵,一名契丹兵躲闪不及,被树干砸中了肩膀,肩胛骨瞬间碎裂,他惨叫着滚下山去,撞倒了身后好几名同伴。
与此同时,郭信猛地拉动藤蔓,捆扎在一起的页岩 “轰隆隆” 地滚了下去,如同山体滑坡般,将几名契丹兵连人带楯车砸翻,页岩碎裂的石块飞溅开来,又划伤了不少人。
“自由散射,压制冒头的!” 韩匡嗣站在山坡中段的一块巨石上,目光冷峻地扫视着战场。他看到一名契丹神射手正躲在一块岩石后,偷偷举起弓箭瞄准张武,便立刻抬手,朝着身边一名弩手指了指那个方向。
那名弩手心领神会,悄悄调整弩箭的角度,猛地扣动扳机,弩箭如同流星般射出,精准地射中了那名契丹神射手的咽喉。
战斗从午后一直持续到日落。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峡谷染成了血红色,隘口前狭窄的空地上,已经铺满了层层叠叠的契丹人尸体和死去的战马,有的尸体被马蹄踩得面目全非,有的则被滚木砸得肢体残缺,鲜血顺着谷底的沟壑流淌,在低洼处汇成了一个个小小的血池。
吴军的伤亡同样在增加。
尽管占据着地利与装备优势,但契丹人如同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永无止境。
一名年轻的弩手因为连续射击,弩弦突然崩断,断裂的弓弦弹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遮住了他的眼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名契丹兵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手中的弯刀狠狠劈下,那名弩手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还圆睁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死去。
“将军!东面三队的箭快没了!” 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跑到韩匡嗣面前,他的左臂被箭射中,鲜血浸透了粗布短褐,脸色苍白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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