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雷霆归途 血火接应(1/2)
漠南之夜,无星无月,唯有呜咽的寒风卷过白水陉两侧嶙峋的怪石,带来远方隐约的狼嚎与近处浓郁不散的血腥气。
持续了三日惨烈攻防的隘口,如同一个巨大的、刚刚沉寂下来的伤口,横亘在苍茫的草原之上。
韩匡嗣倚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后,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干渴胸膛中沉重而缓慢的搏动
。四千余“燕云突骑”,此刻还能勉强握紧兵刃的,已不足两千五百人。
人人带伤,甲胄破碎,面色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死气。箭矢早已告罄,滚木礌石用尽,连打磨兵刃的磨石都已碎裂丢弃。
连续的高强度战斗、缺粮缺水,已将这支创造了奇袭西楼奇迹的孤军,逼到了油尽灯枯的绝境。
“将军,契丹人的篝火比昨夜又近了五十步。”斥候戍长匍匐着爬回来,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他们像是在调集更多的人马,怕是要在天亮前,发动总攻。”
韩匡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攥紧了手中那柄已经崩开数道缺口、沾染着暗褐色血痂的横刀。
刀身的冰凉,勉强刺激着他近乎麻木的神经。
他抬头望向墨染般的夜空,心中飞速盘算。
信使阿六和陈六已经派出两天两夜,如果他们足够幸运,没有被契丹游骑发现,此刻应该已经接近蓟州地界。
但从白水陉到蓟州,即便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需要近两日路程。石守信接到消息,再点兵出发,驰援至此,最快也要明天傍晚甚至后天凌晨。
他们,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看着身边那些靠着岩壁就能瞬间睡去,却又在梦中因伤痛或警觉而猛然惊醒的士兵,韩匡嗣知道,防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白天的肉搏战,完全是用意志和生命在填补装备和体力的巨大劣势。每一次击退契丹人的进攻,都意味着更多熟悉的面孔永远倒下。
不能再等下去了。
必须主动撤退,利用夜色掩护,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否则,等到天亮,契丹人发动总攻,这剩下的两千多人,恐怕真要全军覆没于此,与这荒凉的隘口同朽。
“传令,”韩匡嗣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各校尉,即刻到我这里。”
很快,仅存的十几名中下层军官,拖着疲惫的身躯,聚集到韩匡嗣身边。他们的眼神大多黯淡,却依旧残留着对主将的信赖。
“弟兄们,我们守不住了。”韩匡嗣开门见山,话如冰锥,刺得众人心中一凛,却也让他们从浑噩中清醒了几分,“天亮之前,契丹狗必然发动总攻。届时,我等唯有死路一条。”
众人沉默,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但,我们不是要在这里等死!”韩匡嗣话锋一转,眼中骤然迸发出如同濒死孤狼般的狠厉光芒,“我们烧了西楼,我们是英雄!英雄,不能无声无息地死在这荒山野岭!我们要回家!”
“回家”两个字,仿佛带着魔力,让所有军官的眼神重新聚焦,燃起一丝微弱的火焰。
“将军,您说怎么干?我们都听您的!”一名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校尉瓮声瓮气地说道,他失去了一只耳朵,包扎的布条已被血浸透。
“撤退!趁现在夜色深沉,立刻撤退!”韩匡嗣斩钉截铁,“但我们不能就这么白白把后背亮给契丹人。临走,要给他们留一份‘厚礼’,一份让他们终身难忘的‘厚礼’!”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直默默守护着最后十几颗震天雷的军需官身上。“把我们所有的震天雷,全部拿出来!”
军需官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是,将军!还剩十四颗!”
“好!”韩匡嗣蹲下身,用刀尖在泥土上快速划出隘口南侧他们预定撤退的路线图,“在这里,还有这里,这两处最狭窄、两侧山势最陡的拐角,给我布下‘雷场’!将震天雷半数埋于路面之下,半数悬于两侧岩壁,用引线串联,务求同时引爆,威力最大化!”
他看向那名刀疤校尉:“王老疤,你带一队手脚最利索、对火药最熟悉的弟兄,负责此事。记住,埋设要隐蔽,引线要足够长,确保点燃后,你们有足够的时间上马撤离。”
“将军放心!老子玩了一辈子火,定让契丹狗尝尝天崩地裂的滋味!”王老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狂热。
“其余人等,”韩匡嗣站起身,“立刻整顿队伍,重伤员由轻伤员搀扶,能自己走的绝不要人帮!丢弃所有不必要的辎重,只带兵器和最后一点口粮水囊。马匹……把我们军中仅存的、还能跑动的三十七匹快马,全部集中起来,留给王老疤他们点燃引信后使用!”
这个命令让众人一怔。
“将军!快马给您留一匹!”几名亲卫急忙喊道。
“放屁!”韩匡嗣厉声斥道,“老子跑得未必比你们慢!执行命令!能否活着回到蓟州,就看我们跑得够不够快,看王老疤他们的‘厚礼’够不够分量!”
军令如山,残存的吴军立刻如同精密的器械,开始无声而高效地运转起来。
没有人喧哗,没有人抱怨,只有压抑的喘息声、兵刃碰撞的轻响、以及搀扶伤员时压抑的闷哼。一种悲壮而决绝的气氛,在黑暗中弥漫。
王老疤带着他的人,如同鬼魅般潜入预定的伏击点。
他们用战刀小心翼翼地挖掘着土,将一颗颗黑沉沉、散发着硫磺硝石气息的震天雷埋入地下,或用绳索巧妙地将它们固定在陡峭的岩壁上,长长的引线如同毒蛇般隐藏在乱石和枯草之中。
与此同时,契丹大营那边,篝火通明。
耶律挞烈,这位以勇猛暴躁着称的契丹大将,此刻正焦躁地在自己的帐前来回踱步。
他是耶律阿保机麾下宿将,此次被委以先锋,全力追剿这支毁坏王庭的吴军孤骑,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功劳,没想到却在这小小的白水陉被硬生生挡住了三天,损兵折将,颜面尽失。
“还没有攻下来吗?一群废物!”耶律挞烈对着前来汇报的千夫长怒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大汗的旨意很清楚,要将这群南蛮碎尸万段!明日拂晓,我亲自带队冲锋!若再拿不下,提头来见!”
“将军息怒!”千夫长惶恐地低下头,“南蛮抵抗异常顽强,而且……今夜似乎有些异常,他们的阵地过于安静了。”
“安静?”耶律挞烈眉头一拧,随即不屑地冷哼,“定是撑不住了!传令下去,让儿郎们好生休息,拂晓时分,随我踏平白水陉,鸡犬不留!”
然而,就在契丹人沉浸在明日总攻的幻想中时,吴军的撤退已经悄然开始。
韩匡嗣亲自断后,看着队伍如同一条受伤的长蛇,沉默而有序地消失在隘口南侧的黑暗之中。
王老疤和他手下的二十名死士,则牵着那三十七匹快马,潜伏在预设的雷场之后,如同狩猎的豹子,紧紧盯着隘口的方向。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愈发深沉。
韩匡嗣所部已经撤离了近半个时辰。就在这时,几名负责外围警戒的契丹游骑,凭借猎手般的直觉,隐约感觉到吴军阵地那边似乎过于死寂了。
他们冒险靠近侦查,借着微弱的天光,发现原本应该有哨兵身影的工事后,空无一人!
“不好!南蛮要跑!”游骑大惊失色,立刻拨转马头,疯狂地奔回大营报信。
消息传到耶律挞烈耳中,他先是一愣,随即暴怒如狂!“什么?跑了?追!给老子追!绝不能放跑一个!”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拂晓总攻,立功心切的他,甚至来不及让部下仔细探听虚实,辨别是否有诈,直接翻身上马,挥舞着沉重的狼牙棒,咆哮着:“儿郎们,随我追!砍下韩匡嗣的脑袋,大汗重重有赏!”
被压抑了数日的契丹骑兵,在主将的带领下,如同开闸的洪水,轰然涌出营地,沿着吴军撤退的路线,疯狂追击而去。
马蹄声如同雷鸣,震碎了寂静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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