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江州血浪·闽宫残烛(1/2)
长江,这条横亘华夏的巨龙,在江州(今九江)地界甩开一道磅礴的弯弧。
奔涌的浊浪拍打着两岸陡峭的矶石,发出沉闷而永恒的咆哮。正是春汛时节,水势浩荡,江面仿佛被无形巨手撑开,烟波浩渺,不见对岸。
水汽弥漫,将远山涂抹成一片朦胧的灰青色,唯有江心几处黝黑的礁石,如同巨兽的獠牙,顽强地刺破浑浊的水面。
江州城,扼守大江咽喉,控引荆吴。其城墙依山就势,绵延厚重,斑驳的墙砖上浸染着历代征伐留下的暗褐色印记。
城北临江处,一座巨大的水寨如同匍匐的钢铁巨兽,木石结构的寨墙深深扎入江岸,高耸的望楼俯瞰着江面,巨大的拍竿(利用杠杆原理抛掷巨石的守城器械)如同狰狞的手臂探向江心。
城墙上,伪吴旧部守军的旗帜在湿冷的江风中猎猎作响,甲胄的寒光在垛堞间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江水特有的腥气,混合着一种风雨欲来的铁锈味和压抑。
“呜——呜——呜——!”
低沉雄浑的号角声撕裂了江面的沉寂,自北岸滚滚而来!那声音仿佛来自远古的巨兽,带着摧城拔寨的凶戾,在浩渺的江面上反复震荡,激起层层回音。
北岸,无边无际的樯橹帆影,骤然刺破了水雾!
李仁亲率的西南行营招讨使大军,到了!
千帆竞发,百舸争流!巨大的楼船如同移动的山峦,劈开浑浊的浪涛,船首高昂,狰狞的冲角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稍小的艨艟、斗舰密如蝗群,紧随其后,船帆吃满了风,鼓胀如云。更小的走舸穿梭其间,灵活迅捷。战鼓声、划桨的号子声、船体破浪的轰鸣声,交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战争交响!
旗舰“摧城”号,高耸的桅杆上,一面巨大的玄底狻猊战旗迎风怒展。
李仁身披玄色重甲,按剑矗立船首。冰冷的江风卷起他猩红的披风,扑打在冰冷的甲胄上。他面沉似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水雾,死死锁定了江州水寨和其后那巍峨的城垣。
这位从光州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悍将,周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仿佛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刃。
“传令!” 李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遭的喧嚣,传入身后传令兵的耳中,“弩炮营,前置!目标——水寨寨墙、望楼!三轮齐射,为大军开路!‘火龙油柜’,准备压制拍竿!‘震天雷’,待命!”
“得令!”
令旗挥动,尖锐的铜哨声急促响起。
庞大的舰队阵型迅速变换。数十艘经过特殊加固、甲板宽阔的艨艟斗舰加速前出,船头巨大的弩炮(床弩)被绞盘缓缓拉开,粗如儿臂、寒光闪烁的特制重型弩矢(前端包裹铁皮,刻有倒刺)对准了目标。
更有数艘体型稍小、形制奇特的船只紧随其后,船舷两侧安装着覆盖铁皮的巨大木柜,粗大的铜管探出,隐隐散发着刺鼻的油脂气味——这便是吴军工部新锐,“火龙油柜”!
“放!”
一声令下,如同雷霆炸响!
“嘣!嘣!嘣!嘣——!”
数十架重型弩炮同时激发!弓弦释放的巨力让船体都为之剧烈一震!粗大的弩矢撕裂空气,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尖啸,化作一道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死亡流光,狠狠撞向江州水寨!
“轰隆!咔嚓!噗嗤!”
沉闷恐怖的撞击声、木材爆裂的脆响、人体被洞穿的闷响几乎同时炸开!坚固的寨墙木栅如同纸糊般被轻易贯穿、撕裂!
一座高耸的望楼被三支巨弩同时命中,木屑横飞,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轰然向内坍塌,上面的士兵惨叫着跌落。寨墙上瞬间被清空数段,残肢断臂与破碎的守城器械一同飞溅!
鲜血泼洒在浸透江水的木头上,迅速被冲刷,只留下刺目的红痕。
第一轮打击刚刚落下,第二轮、第三轮弩矢又如暴雨般倾泻而至!水寨前沿一片狼藉,守军被这超远距离的毁灭性打击彻底打懵,哭喊声、咒骂声、垂死的呻吟响成一片。
“拍竿!快放拍竿!砸沉他们!” 水寨守将目眦欲裂,嘶声狂吼。
几座未被摧毁的望楼上,幸存的士兵拼命操作绞盘,巨大的拍竿带着沉重的石弹或铁蒺藜包,带着沉闷的风声,朝着逼近的吴军舰队狠狠砸落!
“火龙油柜,目标——拍竿基座!放!” 李仁的命令冰冷如铁。
“呼——轰!”
数道炽烈粘稠的橘红色火柱,如同地狱魔龙喷吐的烈焰,猛地从那些特殊船只的铜管中喷射而出!火油被强劲的压力推送,瞬间跨越数十步的距离,精准地覆盖了正在运作的拍竿基座和附近的望楼!
“啊——!” 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瞬间响起!
火油沾身即燃,猛烈异常!木质的基座和望楼瞬间化作巨大的火炬!
操作拍竿的士兵变成了翻滚哀嚎的火人,从高处坠落,在江水中溅起带着白烟的水花,旋即被冰冷的江水吞没。拍竿失去了控制,沉重的配重带着燃烧的残骸轰然砸落,反而将寨墙砸出更大的缺口,引燃了更多区域。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将半边江水都映得通红!
水寨前沿,已成一片燃烧的炼狱!
“先锋营!登岸!夺寨!” 李仁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混乱,厉声咆哮!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锋直指那燃烧的缺口!
“杀!杀!杀!”
早已蓄势待发的先锋营将士发出震天的怒吼!无数走舸、小艇如同离弦之箭,从大船缝隙中蜂拥而出!
船上的士兵身披轻甲或皮甲,手持刀盾、短矛,甚至飞爪挠钩,眼神中燃烧着新兵初战的狂热与一丝被老兵压下去的恐惧。他们拼命划桨,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烟火弥漫的缺口!
“弓箭手!放箭!拦住他们!” 城头的吴越守将声嘶力竭。
稀稀落落的箭矢从城头和水寨残存的工事中射下。
但吴军的弩炮压制并未停止,重型弩矢带着死亡的尖啸不断落下,将任何敢于露头攒射的区域化作死地。
更有“震天雷”被投石机抛出,落入水寨深处,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冲天的火光,加剧着混乱。
“砰!砰!砰!” 先锋营的船只狠狠撞上燃烧的寨墙残骸和浅滩。
“登岸!快!” 军官们嘶吼着,身先士卒跳入齐腰深、冰冷刺骨的江水中,挥舞兵刃,踩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朝着缺口猛冲!
惨烈的近身搏杀瞬间在缺口内外爆发!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吴军士兵凭着初生牛犊的悍勇和身后督战老兵的冰冷目光,以命搏命,一寸寸地挤压着守军的空间。
不断有人中箭倒下,被长矛捅穿,被刀斧劈开,尸体堵塞着狭窄的通道,又被后来者踩踏着前进。江水被染成了浑浊的暗红色。
“第二营!第三营!压上去!巩固缺口!” 李仁在旗舰上看得分明,再次下令。
更多的艨艟靠岸,更多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涌上滩头,加入那血肉磨盘。吴军的兵力优势和初战气势,渐渐压倒了守军的混乱与恐惧。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并非来自吴军,而是来自江州城西侧一段较为低矮的城墙!
剧烈的爆炸掀起漫天烟尘和碎石!坚固的城墙竟被硬生生炸开一个数丈宽的豁口!这是李仁预先派出的壕寨都,在正面激战吸引注意力的同时,潜行至城下,埋设了大量“震天雷”的结果!
“西门破了!” 城上守军一片惊惶的哭喊。
“重甲营!目标西门豁口!给老子碾过去!” 李仁眼中精光爆射,发出了总攻的命令!
“咚!咚!咚!咚!”
沉重如闷雷的战鼓声陡然加剧!数艘特制的平底大船满载着身披重甲、如同钢铁堡垒般的士兵,朝着西门豁口处猛冲而去!
这些重甲步兵是李仁麾下真正的攻坚核心,甲叶厚重,手持巨斧、长柄破甲锤,每一步踏出都让船体微微下沉。他们沉默着,面甲下只露出冰冷嗜血的目光。
船未靠岸,重甲兵已纷纷跃入浅水,沉重的甲胄让他们步履稍缓,却带着无可阻挡的碾压之势,如同一股钢铁洪流,朝着那烟尘弥漫的城墙豁口涌去!
城头射下的箭矢叮叮当当地打在厚甲上,如同雨打芭蕉,只能留下点点白痕。守军试图用滚木礌石、沸油金汁阻挡,但在重甲兵巨盾的掩护和后方吴军弓弩的压制下,收效甚微。
“轰!” 重甲兵洪流狠狠撞进了豁口!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黄油!巨斧挥舞,破甲锤砸落,挡在面前的守军如同纸片般被撕裂、砸扁!残肢断臂混合着破碎的砖石四处飞溅!
豁口处瞬间变成了一个更加高效、更加残酷的绞肉机!重甲兵以无可匹敌的力量和防御,硬生生在守军的血肉之躯中撕开了一条通往城内的血路!
城破了!
绝望的呼喊如同瘟疫般在江州城墙上蔓延。守军的抵抗意志,在吴军水陆并进、远程打击与重甲碾压的多重打击下,终于彻底崩溃。
“降者不杀!” “弃械跪地者免死!” 吴军震天的招降声浪压过了厮杀。
当李仁踏着被鲜血和泥泞浸透的江州西门废墟,步入这座硝烟未散、哭声四起的城池时,残阳如血,将破碎的城楼、燃烧的房屋和遍地的尸骸涂抹上一层凄艳的金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烟和焦糊的气味。他冷漠地扫过跪伏在道路两旁、瑟瑟发抖的俘虏和百姓,目光投向城内最高处的节度使府。
“传令,” 他的声音带着战斗后的沙哑,却斩钉截铁,“各部肃清残敌,控制府库、武库、粮仓!张贴安民告示,敢有趁乱劫掠、奸淫者,立斩!飞骑传讯广陵——江州已下!”
他顿了顿,想起临行前张谏的叮嘱和王上最新的严令,补充道:“即刻飞书张谏相爷,言明江州已克,请速遣吏部选官,接管民政!我大军只负责打仗,休整两日后,即刻南下!”
铁血的命令,如同冰冷的江水,迅速涤荡着这座刚刚经历战火的城池。战争机器的齿轮,毫不停歇地转向了下一个目标。
福州,闽王宫。
昔日金碧辉煌的宫阙,如今大半笼罩在火灾后的焦黑与颓败之中。
养心殿虽未被完全焚毁,但侧殿已成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木狰狞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驱之不散的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幸存的宫室也失去了往日的生气,门窗紧闭,宫人们如同惊弓之鸟,行走间踮着脚尖,不敢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养心殿内,光线昏暗。几盏残存的宫灯摇曳着微弱的光,勉强照亮御座上那个仿佛一夜之间衰老了二十岁的身影。
闽王王审知,曾经叱咤东南的枭雄,此刻须发凌乱,眼窝深陷,浑浊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和挥之不去的惊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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