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南征血途(2/2)
冰冷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士卒的心上。恐惧依旧存在,却被一种更深沉的、被逼到绝境的凶戾所取代。许多新兵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指节发白。
徐天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他翻身上马,玄色的身影在血色残阳中显得格外孤峭。他望向南方,鹊尾山巨大的、如同怪兽脊背般的轮廓,在暮霭中已隐隐可见。鹰愁峡,就在那山峦的怀抱之中。
“传令!就地扎营!救治伤员,修复辎重!明日拂晓,开拔!目标——鹰愁峡!”
鹊尾山,鹰愁峡。
两座陡峭如刀削斧劈的巨峰,如同沉默的洪荒巨人,死死扼守着一条不过十余丈宽的狭窄谷道。谷道内怪石嶙峋,仅容两骑勉强并行。浑浊的溪流在谷底乱石间呜咽流淌,更添几分险恶。峡谷尽头,一座完全用粗大原木和山石垒砌而成的寨墙,如同巨兽的獠牙,森然矗立!墙头垛口后,人影憧憧,刀枪的寒光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烁。一面黑底、绣着交叉银色长枪图案的大旗,在谷口带着水腥气的狂风中猎猎作响——“银枪效节都”!
这里,就是鹊尾山贼寇的老巢,扼守南下要冲的咽喉锁钥!
此刻,峡谷北口外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地上,光州军的前锋营已扎下营盘。简陋的营栅依着地势而建,营内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息。石头一身半身板甲,甲叶上还带着长途奔袭留下的泥点,脸上那道疤痕在阴沉的天色下更显狰狞。他按着腰刀,站在临时堆起的土台上,死死盯着峡谷尽头那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寨墙,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石头哥,强攻…怕是不行。”他身边一名年轻的弩手队正,望着那狭窄得令人绝望的谷道和坚固的寨墙,声音发涩,“谷道太窄,兵力展不开。贼寇居高临下,礌石滚木弓箭齐备,咱们多少人填进去都不够!”
石头没说话,只是眼神更加阴沉。他何尝不知?徐大人给他的任务是扎下前营,扫清障碍,而非强攻天险。这鹰愁峡,简直是老天爷给贼寇立的一道铁闸!
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徐天带着杜仲和亲卫,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前锋营。他翻身下马,玄色衣袍上沾满泥浆,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定了峡谷尽头那座森然要塞。
“大人!”石头快步迎上,声音沉重,“鹰愁峡…名不虚传!强攻无益,只能困死!”
徐天走到土台边缘,眺望着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峡谷和尽头的寨墙。阴冷的山风卷起他额前的发丝。他没有立刻回应石头,意识却在瞬间沉入那片冰冷浩瀚的星图深处!剧烈的抽痛感再次袭来,但他强行忍受!
‘鹰愁峡…鹊尾山寨…强攻路径…防御弱点…可用火力…’
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嗡——!熟悉的眩晕感猛烈袭来!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浩瀚的星光和数据洪流淹没!无数幽蓝的字符疯狂闪烁、重组、奔流!
【检索关键词:峡谷地形 \/ 要塞攻坚 \/ 防御工事弱点分析 \/ 火药应用(五代适配版)】
【信息过载…过滤…提取核心…】
【条目一:峡谷要塞防御核心——出口控制、高地压制、侧翼防护。当前目标,出口寨墙为绝对防御核心,两侧山峰陡峭难以攀爬,侧翼防护薄弱点…未发现明显路径。】
【条目二:寨墙结构分析(基于观测)——原木夯土结构,高度约三丈,厚度不明,未发现包砖或金属加固迹象。弱点:惧火!惧持续冲击!惧…底部根基破坏!】
【条目三:火药定向爆破可行性模型(低精度版)——集中装药,深埋目标根基下部,以湿泥包裹药桶,铁片碎石增强破片…引信长度需精确计算…】
【条目四:佯攻配合要点——正面持续施压,吸引守军注意力和防御资源…】
海量的信息碎片如同烧红的钢针扎入脑海!尤其是关于“惧火”、“惧根基破坏”和“火药定向爆破”的关键点,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炬!
“唔…”徐天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强行从那恐怖的信息洪流中挣脱,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杜仲一把扶住。
“大人?!”
“无妨。”徐天甩了甩头,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脑海中的剧痛。他再次看向鹰愁峡尽头的寨墙,眼中已燃起冰冷的火焰。
“石头!”徐天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工兵营立刻动手,在峡谷外开阔处,给我垒土筑台!要快!要高出寨墙!弓弩营全部上土台!从今日起,日夜不停地给老子射!火箭!普通箭!不要停!给我把寨墙上的贼寇压得抬不起头!”
“筑土台?”石头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精光,“末将明白!居高临下,耗死他们!”
“杜仲!”徐天转向独眼凶悍的副将。
“末将在!”
“着你带‘陷阵’死士队,再挑三百敢死精锐!从今夜起,轮番佯攻谷口!不必强冲,声势要大!擂鼓!呐喊!放火把!做出强攻的架势!把寨墙上的贼寇牢牢钉在那里!耗光他们的箭矢滚木!让他们睡不安稳!”
“得令!大人放心!老子让他们连撒尿都得在垛口后解决!”杜仲狞笑着,独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徐天最后望向峡谷两侧那陡峭如壁、猿猴难攀的巨峰,目光幽深。“还有…工兵营分出一队好手,带上绳索、钩爪、还有…新制的那几桶‘黑药’!给我在峡谷两侧,找!找能爬上去的地方!哪怕只有一条石缝!我要把‘雷’,埋到他们寨墙的脚底下!”
“火药?!”石头和杜仲同时倒吸一口冷气!他们见识过那“黑药”在铁桶里试爆的威力,开山裂石!但用在实战,尤其在这险地…
“按我说的做!”徐天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疯狂与冰冷的计算,“成败,在此一举!要么,我们用贼寇的尸骨铺路,踏平鹊尾山!要么…”他顿了顿,声音如同寒铁,“就等着王帅的军法,来收我们的尸!”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鹰愁峡北口,成了血肉与意志疯狂对耗的熔炉。
巨大的土台如同拔地而起的巨人头颅,在光州军工兵营近乎疯狂的赶工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层垒高,最终傲然矗立在峡谷之外,俯瞰着鹊尾山寨。土台之上,三百弩手分作三班,日夜轮替。强劲的弩臂嗡鸣声几乎从未断绝!密集的箭雨如同死亡的飞蝗,一波又一波地泼洒向峡谷尽头的寨墙!火箭点燃了寨墙上的木制女墙和箭楼,烧起一片片黑烟;普通箭矢则如同冰雹,压得墙头的贼寇只能缩在垛口后,稍有露头,便可能被精准的弩箭钉死在原地!
与此同时,峡谷入口处,成了人间地狱的缩影。杜仲如同疯魔,亲自擂动战鼓!粗野的咆哮和震天的喊杀声在狭窄的谷道中反复回荡、放大!“陷阵”死士和挑选出的敢死精锐,顶着简陋的大盾(甚至是从粮车上拆下的门板),在如雨的箭矢和滚落的礌石中,发起一次次绝望的冲锋!每一次冲锋,都如同撞向礁石的浪花,在寨墙下溅起一片血花,留下几具残缺的尸体,便又被迫潮水般退下。鲜血将谷口的乱石染成了暗褐色,浓烈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寨墙之上,“银枪效节都”的贼寇们起初还发出狂妄的嘲笑和辱骂,用更密集的箭雨和滚木礌石回击。但很快,嘲笑变成了咒骂,咒骂又变成了惊恐的尖叫。光州军这种不计伤亡、不分昼夜的持续狂攻,如同永不疲倦的潮水,疯狂地消耗着他们的箭矢、体力,更在摧垮他们的意志!他们不敢合眼,不敢松懈,每一刻神经都绷紧到极限!看着墙下堆积的同袍尸体(被光州军射杀或自己失足跌落),看着寨内储备飞速消耗的箭矢滚木,一股绝望的阴云,开始笼罩这座看似坚固的堡垒。
而就在这正面如同绞肉机般的血腥消耗战中,几支由工兵营最精干老卒组成的小队,如同幽灵般,借着夜色的掩护和佯攻的巨大声响,在峡谷两侧陡峭的岩壁上艰难攀爬。绳索、钩爪、凿子…他们用尽一切办法,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寻找着微小的缝隙和凸起。不断有人失手跌落,摔入深不见底的黑暗,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惨呼。但活下来的人,咬着牙,流着血,一寸寸地向上挪动。他们背负的,是沉重的、用厚油纸和藤条反复包裹捆扎的陶罐——里面,是光州军工坊倾尽全力赶制出的、威力最大、也最不稳定的“黑药”!他们的目标,是将这些“雷”,埋到寨墙根基之下最脆弱的岩缝里!
第三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持续了三天三夜的箭雨压制和佯攻骚扰,终于让鹊尾山寨墙上的守军疲惫到了极点。喧嚣的鼓声和喊杀声似乎也低落了不少。寨墙上巡哨的火把稀稀拉拉,许多贼寇抱着兵器,靠着冰冷的垛口昏昏欲睡。
土台之上,徐天如同石雕般矗立。三天三夜,他几乎未曾合眼,玄色的衣袍上落满了尘土,眼窝深陷,布满血丝,但目光却亮得骇人,死死盯着峡谷尽头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寨墙基座。他手中,紧紧攥着三根用浸透油脂的麻线搓成的、长短不一的引信。
“大人!‘雷’…都埋好了!引信接上了!”一名浑身是伤、如同血葫芦般的老工兵,被两名同样狼狈不堪的同伴搀扶着,跌跌撞撞地爬上土台,声音嘶哑却带着狂热的激动,“位置…就在寨墙东段根基下,那块最凸出的大青石后面!三处!按您的吩咐,引信…分长中短!”
徐天眼中精光爆射!“好!”他猛地转身,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嘶哑变形,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传令!佯攻部队,立刻撤回!弓弩营!所有弩手!换火箭!目标——寨墙!覆盖射击!给老子烧!”
“呜——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瞬间撕裂了黎明前的死寂!
早已疲惫不堪、正缩在谷口掩体后喘息的杜仲和“陷阵”死士们,如同听到了天籁,立刻连滚带爬地向后撤退!
土台之上,早已枕戈待旦的弩手们瞬间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凶戾!一支支浸透了油脂、缠绕着引火棉布的弩箭被架上强弩!
“放——!”
石头声嘶力竭的咆哮!
“嘣嘣嘣嘣——!!!”
数百张劲弩同时震响!弓弦的咆哮汇成一片死亡的狂潮!
“咻咻咻咻——!!!”
燃烧的火箭如同漫天坠落的火流星,带着刺耳的尖啸,划破黑暗的苍穹,狠狠砸向鹊尾山寨墙!瞬间点燃了早已被连日火箭炙烤得焦黑的木制结构!大火,如同地狱红莲,在寨墙上轰然绽放!
“走水了!”
“救火!快救火!”
“官军总攻了!顶住!顶住啊!”
寨墙上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呼喊、慌乱的奔跑声混杂在一起!所有昏昏欲睡的贼寇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比之前猛烈十倍的火攻惊醒,彻底陷入了混乱!救火的、找兵器的、试图反击的乱成一团!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寨墙东段根基下那片被火焰和浓烟笼罩的黑暗中,三根不起眼的、冒着微弱火花的引信,正沿着湿滑的岩石缝隙,嗤嗤作响地向着岩壁深处埋藏的死亡之源,飞速燃烧!
徐天站在土台最高处,如同掌控雷霆的神只。他死死盯着手中那三根代表不同埋药点的引信,看着它们疯狂地燃烧变短!当最短的那根引信即将燃尽的刹那!
“趴下——!!!”
他猛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同时狠狠扑倒在土台的夯土地面上!
话音未落!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深处巨兽咆哮的恐怖巨响,猛地从峡谷尽头、鹊尾山寨墙的根基处爆发出来!
整个鹰愁峡,地动山摇!
一股肉眼可见的、混合着碎石、泥土、硝烟和火焰的恐怖气浪,如同咆哮的巨龙,从寨墙东段根基下冲天而起!那块被标记的、最凸出的巨大青石,连同它依附的大片岩壁和上方的寨墙根基,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咔嚓!轰隆隆——!”
令人牙酸的、岩石碎裂和原木断裂的恐怖声响密集炸开!整个寨墙东段,以爆炸点为中心,猛地向内塌陷、崩裂!碎裂的原木和巨大的石块如同暴雨般砸落!寨墙之上,几十个正在救火或试图反击的贼寇,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崩塌瞬间吞噬!烟尘混合着火光,冲天而起,将黎明前的黑暗染成一片狰狞的暗红!
这毁天灭地的一幕,让土台上所有光州军士卒都惊呆了!连杜仲和石头这等悍卒,也张大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这就是…火药之威?!
“杀——!!!”
徐天第一个从地上弹起!他拔出腰间的横刀,刀锋直指那片烟尘弥漫、火光冲天的巨大缺口!声音因激动和杀意而彻底撕裂!
“踏平鹊尾山!就在今日!铁签营!随我——破寨!!!”
“破寨!破寨!破寨!”
从极致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的光州军,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怒吼!石头一马当先,率领着早已按捺不住的一百铁签都重甲步兵,如同出闸的钢铁洪流,踏过满地狼藉的谷道,朝着那烟尘弥漫的巨大缺口,亡命扑去!身后,是红着眼睛、挥舞着刀枪的淬锋营主力!复仇的火焰和破寨的狂喜,彻底点燃了这支浴血重生的军队!
硝烟弥漫,火光冲天。徐天站在土台边缘,玄色的身影在血与火的背景下,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他手中,依旧紧握着那根冰冷坚硬的“人签”铁环,尖端,正缓缓滴落一滴不知何时沾染上的、暗红的血珠。
南征的血途,终于用敌人的尸骨和毁灭的烈焰,强行劈开了第一道铁闸。然而,脚下这条被血染透的路,依旧蜿蜒向前,通向更深的黑暗与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