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醉仙血账(1/2)
光州城南,“醉仙楼”的灯火在沉沉的夜幕下显得格外刺眼。三层木楼飞檐斗拱,朱漆雕栏,即便在这百废待兴的残破城池中,也透着一股刻意维持的、格格不入的奢靡。楼内丝竹管弦之声隐隐透出,夹杂着行酒令的喧哗和女子娇媚的调笑,在周遭死寂的街巷里回荡,如同一场荒诞的末日狂欢。空气中弥漫着酒肉的油腻、劣质脂粉的甜腻,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令人不安的腐败气息。
楼前宽阔的青石街道上,此刻却是一片死寂。原本在此流连的零星醉客和倚门卖笑的脂粉女子,早已被驱赶得干干净净,如同被沸水浇过的蚂蚁。只有两队人马,如同冰冷的礁石,在醉仙楼那两盏巨大的、写着“醉仙”二字的惨白灯笼照耀下,沉默地对峙着。
左侧,是徐天带来的铁签营。不足五十人,却杀气凝若实质。清一色的新制靛蓝号衣,外罩半旧皮甲,刀出鞘,矛斜指,眼神锐利如鹰隼,在寒夜中蒸腾着淡淡的汗气与血腥混合的气息。杜仲拄着他那柄豁了口的横刀,瘸着腿立在徐天身侧半步之后,独眼中凶光毕露,死死盯着对面,嘴角咧开一丝毫不掩饰的狞笑。他那只仅存的左手上,赫然提着一个还在淅淅沥沥往下滴淌粘稠黑红液体的粗布包裹,形状圆钝,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正是刘三娃那只被砸碎、又被铁签穿透的断掌!
右侧,则是醉仙楼门前临时拉起的防线。十几个护院打手,穿着簇新的青色短打劲装,手里握着哨棒和腰刀,脸色煞白,眼神惊恐,身体微微发抖,在铁签营士兵那冰冷的杀气压迫下,阵型摇摇欲坠。挡在他们前面的,是三名披着汴梁军制式玄黑皮甲、腰挎横刀的魁梧军汉。为首的,正是陈襄的亲兵队正胡彪!他脸上那道刀疤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眼神如同择人而噬的恶狼,右手死死按在刀柄上,刀鞘已出半尺,雪亮的刀锋反射着灯笼的冷光。他身后,醉仙楼那两扇厚重的、雕着富贵牡丹的朱漆大门紧紧关闭,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
寒风卷过街道,卷起尘土和几片枯叶,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肃杀。
“徐天!”胡彪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压抑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色厉内荏,“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带兵围困宣慰副使陈大人下榻之所!冲击朝廷命官居所,形同谋反!识相的,立刻带着你的人滚蛋!否则,休怪胡某刀下无情!”他身后的两名汴梁军士也齐齐按刀上前一步,发出低沉的威胁咆哮。
徐天仿佛没听见胡彪的咆哮。他身披那件崭新的绯色防御使官袍,在醉仙楼惨白的灯光下,袍服上的熊罴补子泛着幽暗的光泽。他微微垂着眼睑,目光平静地落在胡彪按在刀柄的手上,似乎在欣赏那半截出鞘刀锋的弧度。夜风吹动他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拂过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唯有腰间那根被擦去大部分血污、却依旧透着冰冷怨毒气息的“人签”铁环,在袍服下摆的阴影中,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胡队正,”徐天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砸在青石板上,清晰地盖过了胡彪的吼叫,“本官奉王茂章大帅钧令,提点光州军政,查办叛逆,肃清奸宄。”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棱,穿透冰冷的空气,直刺胡彪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有人密报,这‘醉仙楼’内,藏匿通敌匪类,更涉嫌窃取我光州盐场核心军资,图谋不轨!”
他猛地抬手,指向杜仲手中那个滴血的包裹,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血腥煞气:“人证物证俱在!盐场看守刘三娃,受人指使,窃取军资重器——结晶浓卤!现已招供,主谋便是这醉仙楼的掌柜孙有财!其背后,恐有通敌大逆!本官依法查抄缉拿!谁敢阻拦,便是同党!视同谋逆!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杜仲如同受伤的猛虎,爆发出震天的咆哮!手中那滴血的断掌包裹被他猛地高高举起,粘稠的血水顺着破布缝隙甩落,溅在冰冷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格杀勿论!”数十名铁签营士兵齐声怒吼!刀矛并举,脚步轰然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皮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整齐划一的闷响!如同战鼓擂动!那股被压抑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战意和杀机,瞬间爆发出来,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向对面!
“呃…”胡彪身后那十几名护院打手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气势吓得魂飞魄散,有人手中的哨棒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有人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就连胡彪和他身后的两名汴梁军士,也被这股百战精锐的煞气压得脸色一变,呼吸为之一窒!按在刀柄上的手,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他们毫不怀疑,只要徐天一声令下,眼前这群红了眼的边军悍卒,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撕成碎片!什么汴梁军威,在绝对的血腥意志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徐天!你…你休要血口喷人!”胡彪脸色铁青,脸上的刀疤剧烈抽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孙掌柜是正经生意人!什么通敌窃密!纯属污蔑!你…你这是公报私仇!想栽赃陷害陈大人!我…”
“拿下!”徐天根本不给他继续狡辩的机会!冰冷的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斩断了所有的废话!
“得令!”杜仲早已按捺不住,独眼中凶光爆射!他猛地将手中滴血的包裹狠狠砸向胡彪面门!同时身体如同炮弹般蹿出!仅存的左臂紧握横刀,带着千钧之力,一个凶狠的力劈华山,直取胡彪头颅!目标明确——擒贼先擒王!
胡彪猝不及防!那团滴血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破布兜头砸来!他本能地偏头闪避!动作慢了半拍!杜仲那势大力沉的一刀已带着恶风劈至头顶!他仓促举刀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在夜空中炸响!火星四溅!
胡彪仓促格挡,力量未能用足,被杜仲这含怒一击震得手臂发麻,脚下踉跄着连退两步!杜仲得势不饶人,如同跗骨之蛆,刀光如匹练,连绵不绝地攻上!每一刀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厉!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与此同时!
“杀——!”
铁签营士兵如同出闸的猛虎,瞬间淹没了那十几名早已吓破胆的护院打手!刀光闪烁,惨叫连连!几乎在呼吸之间,所有抵抗便被彻底碾碎!残肢断臂和喷溅的鲜血染红了醉仙楼门前的青石板!
另外两名汴梁军士刚想拔刀助战,几支冰冷的矛尖已经抵住了他们的咽喉和心口!石头和几名悍卒眼神冰冷,只要他们稍有异动,立刻便会血溅当场!
“砰!轰隆!”
就在胡彪被杜仲狂风暴雨般的攻击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之际!醉仙楼那两扇紧闭的厚重朱漆大门,被两名铁签营士兵合力用沉重的撞木狠狠撞开!门栓断裂,木屑纷飞!门内奢靡的光线、嘈杂的音乐和惊恐的尖叫瞬间涌了出来!
徐天看都没看门口的战局。他一步踏过门槛,踏入了醉仙楼那金碧辉煌、此刻却因突如其来的闯入而陷入死寂与混乱的大堂。
一股浓烈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酒肉的油腻、脂粉的甜腻、汗水的酸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恐惧的尿骚味。巨大的厅堂内,红烛高烧,映照着描金绘彩的梁柱和屏风。十几张八仙桌旁,杯盘狼藉,酒水泼洒。一群穿着绫罗绸缎、脑满肠肥的商贾士绅和几个油头粉面的小吏,此刻如同受惊的鹌鹑,脸色煞白,有的呆若木鸡,有的钻到了桌子底下瑟瑟发抖。几个浓妆艳抹、衣衫半解的歌姬舞女,花容失色,尖叫着缩在角落,抱成一团。
原本喧嚣的丝竹声早已停止,乐师抱着乐器,缩在乐台上,惊恐地望着这群如狼似虎闯入的煞星。
“孙有财!”徐天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大堂内所有的混乱和声响。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每一张惊恐扭曲的脸,“滚出来!”
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大人…大人息怒…”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留着山羊胡、五十岁上下、脸色惨白如纸的干瘦男人,连滚带爬地从一张桌子后面钻了出来,扑倒在徐天面前冰凉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磕头如捣蒜,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人…小人就是孙有财…不知…不知何处得罪了大人…请大人明示…明示啊…”
徐天俯视着脚下这个抖成一团的酒楼掌柜,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向门外。杜仲正好拖着如同死狗般、被两名铁签营士兵反剪双臂、脸上带着青紫淤痕和一道新鲜血口子的胡彪,大步走了进来。胡彪身上的玄黑皮甲被扯得歪斜,眼神凶狠却难掩狼狈,嘴角淌着血沫,兀自挣扎着,却被士兵死死按住。
“认得他吗?”徐天的声音如同寒风刮过冰面。
孙有财抬头看了一眼满脸是血、狼狈不堪的胡彪,身体猛地一哆嗦,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绝望,随即又拼命摇头,哭嚎道:“大人…小人…小人不认识这位军爷啊…真不认识…”
“不认识?”徐天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微微偏头。
石头立刻上前一步,将手中一个粗布包裹猛地抖开!
“啪嗒!”
一只血肉模糊、骨断筋折、被一根冰冷铁签贯穿掌心的断掌,滚落在孙有财面前光滑如镜的水磨石地面上!粘稠的黑红血液和破碎的组织瞬间在光洁的地板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污迹!断掌的几根手指还保持着临死前痉挛的扭曲姿态!
“啊——!!!”刺耳的、几乎要撕裂屋顶的尖叫声瞬间爆发!几个歌姬舞女当场吓晕过去!那些商贾士绅更是面无人色,有人直接呕吐起来!整个大堂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和腥臭笼罩!
孙有财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缩去,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只断掌,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裤裆处瞬间湿了一大片,腥臊气弥漫开来!
“刘三娃的这只手,就是替你偷那罐结晶浓卤付的账。”徐天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每一个字都带着死亡的寒气,“现在,告诉本官,那罐卤水,你给了谁?”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扼住了孙有财的喉咙。他看看地上那只断掌,又看看徐天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感情的眼睛,再看看被死死按住的胡彪,最后目光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瞟向通往二楼那雕花木梯的方向…
“是…是…”孙有财的嘴唇剧烈哆嗦着,心理防线在极致的恐惧下彻底崩溃,“是…是胡队正…他…他逼我的…他说…说只要一罐卤水…就…就保我醉仙楼平安…还…还许我汴梁的盐引…大人饶命!饶命啊!都是他逼我的!”他涕泪横流,指着胡彪,声音嘶哑凄厉。
“孙有财!你这背主的狗东西!血口喷人!”胡彪目眦欲裂,挣扎着嘶吼,却被身后的士兵死死勒住脖子,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嗬嗬的喘息。
徐天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不再看瘫软如泥、屎尿齐流的孙有财,目光缓缓抬起,如同冰冷的刀锋,沿着那雕花木梯,一寸寸向上移动,最终定格在二楼那扇紧闭的、挂着珠帘的雅间房门上。那里,是整个醉仙楼最奢华、最隐秘的所在。
“搜!”徐天冰冷的命令再次响起,“所有房间!所有角落!凡涉及盐场窃密、通敌之证物,无论大小,尽数起获!胆敢阻拦者,杀!”
“是!”如狼似虎的铁签营士兵轰然应诺!立刻如同潮水般散开!踹门声、翻箱倒柜声、瓷器碎裂声、女子的尖叫和男人的告饶声瞬间充斥了整个醉仙楼!奢靡的幻境被彻底撕碎,露出内里肮脏的底色。
徐天没有动。他站在原地,目光依旧锁定着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杜仲提着滴血的横刀,如同门神般立在他身侧,独眼凶光四射地扫视着混乱的大堂。石头则带着几名悍卒,粗暴地将吓瘫的孙有财和挣扎的胡彪拖到角落看管起来。
时间在混乱的搜查中一点点流逝。不断有士兵从各个房间搜出东西:成箱的铜钱、成匹的绸缎、一些可疑的账册、甚至还有几件私藏的军械铠甲…但这些,都不是徐天想要的。他要的,是能钉死陈襄、钉死汴梁那条毒蛇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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