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淬锋营门(2/2)
军营深处,靠近校场的方向,骤然响起一阵低沉雄浑、节奏分明的战鼓声!
咚!咚!咚!
鼓点并不急促,却带着一种沉雄的力量,如同巨人的心跳,一下下敲打在紧绷的空气中。紧接着,一阵整齐划一、如同闷雷滚过地面的脚步声,伴随着数百人齐声呼喝的号子,由远及近,轰然而来!
“杀!杀!杀!”
吼声震天!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悍勇,更带着一种被严格操练后凝聚出的铁血意志!
陈襄、胡彪以及所有汴梁骑士,惊疑不定地循声望去。
只见校场通往辕门的宽阔土道上,一支队伍正踏着鼓点,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稳步推进而来!
队列最前方,是两排刀盾手!崭新的包铁木盾紧密相连,组成一道移动的盾墙,盾面上用红漆赫然画着一个狰狞的、滴血的铁环标记!盾牌间隙,雪亮的横刀斜指前方,寒光凛冽!盾兵之后,是密集如林的长矛方阵!新削的硬木矛杆笔直如线,矛尖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随着整齐的步伐微微起伏,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之林!队列两侧,数十名弓手引弓半开,锐利的箭簇斜指苍穹,随时准备泼洒下死亡的箭雨!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支队伍的士兵。他们大多年轻,脸上甚至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和菜色,但眼神却如同被淬炼过的刀锋,凶狠、专注、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服从!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踏地的脚步沉重而统一,数百人如同一体,每一步踏下,都让地面微微震颤!汗水浸透了他们崭新的号衣,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蒸腾起一片淡淡的汗雾。队列行进间,只有兵甲的铿锵和沉重的脚步,再无一丝杂音!一股初具雏形、却已足够骇人的铁血军气,扑面而来!
这正是徐天接手铁签营后,用最残酷的“人签”军法、最丰厚的犒赏、以及前世军训的严苛纪律,一手操练出来的新兵!虽然时日尚短,远未达到百战精锐的程度,但那股被强行锻打、捏合在一起的凶悍气势,足以震慑人心!
新兵方阵在距离辕门二十步处戛然而止!如同磐石落地!盾牌轰然顿地!长矛斜刺向前!弓手引弓满月!所有的动作整齐划一,干净利落!数百双年轻却充满戾气的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辕门外的陈襄一行人!那目光,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
死寂!比刚才更加可怕的死寂!
陈襄脸上的阴冷彻底被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惧意取代!他出身汴梁官场,见过禁军操演,却从未在地方镇军,尤其是一支刚成军月余的新兵身上,感受到如此浓烈的、近乎实质的杀伐之气!这绝非寻常军头能练出的兵!这个徐天…比他想象的更棘手十倍!
胡彪握刀的手心全是冷汗。他征战多年,一眼就看出,这支新兵或许经验不足,但绝对敢战!敢死!一旦冲突爆发,自己这三十几骑,瞬间就会被这钢铁丛林淹没撕碎!
杜仲站在辕门内,独眼扫过自家新兵方阵那森严的队列,又瞥了一眼门外脸色难看的陈襄和胡彪,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丝狞笑。他上前一步,对着徐天,声音洪亮得足以让门外听清:
“禀指挥使大人!新编丙字都、丁字都操演已毕!请大人示下!”
徐天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自己亲手锻造的这柄“新刃”。新兵们脸上紧绷的肌肉,眼中压抑的兴奋与恐惧,都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他点了点头,声音沉稳,带着掌控一切的力度:
“好。队列森严,军气可用。然,沙场搏杀,非止队列。尔等可知,何为‘破锋’?”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锐利如电,猛地指向辕门外陈襄一行人:“看!门外有三十余‘客军’,甲胄精良,人马雄壮!尔等新卒,可敢以血肉之躯,为我铁签营,试此‘锋’利否?!”
“敢!”新兵方阵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浪直冲云霄!数百双眼睛瞬间变得赤红,如同被激怒的狼群,死死锁定了辕门外的汴梁骑士!一股狂暴的、不计生死的战意轰然爆发!前排的刀盾手下意识地将盾牌撞得更紧,后排的长矛手将矛杆攥得咯咯作响!
陈襄和胡彪脸色瞬间煞白!他们毫不怀疑,只要徐天一声令下,这群红了眼的新兵崽子,会毫不犹豫地踏平拒马,用牙齿和指甲撕碎他们!
“徐天!你…你大胆!”陈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色厉内荏,“你想纵兵行凶,袭杀朝廷命官吗?!”
徐天没有理会陈襄的尖叫,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钳,牢牢锁住胡彪那只按在刀柄上的手。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胡彪,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
“胡队正,刀,是用来杀敌的。若指向同袍…”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铁签营的儿郎,会用骨头,教你把它折断。”
胡彪的手猛地一僵!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他能清晰感受到辕门内那数百道如同实质的、充满杀意的目光,正聚焦在他握刀的手上!仿佛只要他再动分毫,下一刻就会有无数支长矛将他捅穿!他脸上的刀疤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按在刀柄上的手指,竟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那半截出鞘的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尴尬而冰冷的寒光。
就在这气氛紧张到极致、双方都骑虎难下的微妙时刻!
“咻——!”
一声尖锐刺耳的鹰唳,骤然撕裂了光州城上空凝固的空气!
一只体型硕大的黑褐色苍鹰,如同离弦之箭,从东北方向的天空俯冲而下!它的双翼划破气流,带着一种迅疾无伦的威势,瞬间掠过辕门内外对峙的众人头顶!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禽吸引。
只见那苍鹰在空中一个灵巧的盘旋,锐利的鹰目瞬间锁定了辕门内徐天的身影!它双翅一收,如同陨石般直坠而下,在距离徐天头顶不足一丈的高度猛地张开翅膀,强劲的气流卷起地上的尘土!同时,鹰爪一松!
一个细长的、用油布和火漆密封的铜管,精准地落向徐天!
徐天眼神一凝,闪电般抬手,稳稳地将铜管抄在手中!入手沉重,带着鹰爪的微温。铜管一端,赫然烙印着一个清晰的、展翅欲飞的雄鹰印记!
王茂章的鹰讯!
辕门内外,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徐天手中那枚小小的铜管上。陈襄脸上的惊怒瞬间被惊疑取代,胡彪更是屏住了呼吸。王茂章…这个光州真正的主宰…他的意志,在此刻降临!
徐天面无表情,指尖用力,咔哒一声捏碎了火漆封口。他倒出里面卷得紧紧的薄韧皮纸,展开。
皮纸上只有寥寥数语,笔迹却是王茂章亲笔,带着一种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光州徐天:朱瑾逆贼,裹挟徐温残部,流窜寿州左近,欲截漕粮!着尔部即刻整军,星夜兼程,伏击于石羊峪口!务歼其众!枭首复命!军情如火,不得有误!——王茂章手谕”
没有问候,没有解释,只有一道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军令!石羊峪口…伏击朱瑾!
徐天缓缓合上皮纸。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门外脸色变幻不定的陈襄,又掠过辕门内杀气腾腾的新兵方阵,最后落在手中那冰冷的鹰讯上。腰间的“人签”铁环,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心绪的变化,在秋风中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转向陈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极其公式化、甚至带着点歉意的笑容,只是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
“陈副使,实在不巧。王帅鹰讯,十万火急军令。”他扬了扬手中的皮纸,“铁签营上下,即刻便要拔营出征,剿灭朱瑾残匪,夺回被劫漕粮。军情如火,片刻耽搁不得。至于钱参军之事…”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待卑职剿匪归来,定当亲自向汴梁上官…和王帅,详陈始末,给副使一个交代。此刻,恕卑职军务在身,无法奉陪了。”
说完,他不再看陈襄那如同吞了苍蝇般难看的脸,猛地转身,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向整个军营:
“铁签营!全军听令!卸辕门拒马!甲不离身,刀不离手!一炷香后,校场集结!随我出征——石羊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