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淬锋营门(1/2)
光州城西军营,辕门内外,空气凝滞如铅。秋阳高悬,投下短促而锋利的影子,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砖墙与皮甲缝隙间的、冰冷粘稠的杀意。铁签营的士兵们按刀持矛,如同钉死在辕门两侧的石像,沉默地注视着门外那支人马。他们的眼神深处,残留着盐仓血腥尚未散尽的余悸,又被眼前新的、更沉重的威胁压得密不透风。
门外,不足百步,另有一支队伍。人数不多,仅三十余骑,却气象森严。清一色的高头健马,配着汴梁禁军制式的精良皮鞍。骑士身披玄黑色轻便札甲,甲叶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远非钱禄手下那些花架子可比。每人腰悬制式横刀,鞍侧挂骑弓箭囊,马鼻喷着粗气,蹄铁不安地刨着干燥的尘土,卷起小小的烟柱。队伍前方,一杆猩红牙边、墨黑为底的汴梁军旗猎猎作响,旗面上斗大的“梁”字,带着帝都特有的傲慢与威压,沉沉地压在每一个铁签营士卒的心头。
旗下一人,端坐马上,正是汴梁使团副使,陈襄。他年约四旬,面皮白净无须,一双细长的眼睛半眯着,如同毒蛇在审视猎物。他穿着深青色团花官袍,外罩一件玄色锦缎披风,与周围肃杀的军伍气息格格不入,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官威。他身后半步,一名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的披甲军官,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不断扫视着辕门内的铁签营士兵,右手始终不离刀柄。那是陈襄的亲兵队正,胡彪。他脸上的刀疤,据说是早年与河东沙陀人血战留下的印记。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点点爬行。阳光移动,辕门内铁签营士兵的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握着矛杆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门外,汴梁骑士的坐骑偶尔打个响鼻,铁甲叶片碰撞,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微响。
终于,陈襄那细长的眼睛完全睁开,一丝不耐烦的冷光闪过。他并未开口,只是极其轻微地抬了抬下巴。
胡彪会意,猛地一提缰绳,战马向前踏出两步,停在辕门外拒马尖刺一丈之地。他声若洪钟,带着汴梁官话特有的腔调,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砸向辕门:
“光州营指挥使徐天何在?!汴梁宣慰副使陈襄大人驾临!速速开辕门,恭迎上官入营!延误怠慢者,军法从事!”
声音在空旷的营门前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辕门内的铁签营士兵身体绷得更紧,目光齐刷刷投向营内深处。
片刻死寂。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踏在夯实的营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徐天的身影出现在辕门内侧的阴影中。他没有披甲,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军服,腰束皮带,悬着那根暗沉无光却让所有铁签营士卒心头一凛的“人签”铁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刀锋,穿透辕门的阴影,直直落在马背上的陈襄脸上。
徐天在拒马后站定,隔着尖刺木栏,对着陈襄的方向,抱拳,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却透着一股疏离的冷硬:
“光州营指挥使徐天,恭迎陈副使。” 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胡彪眉头一拧,厉声喝道:“既知上官驾临,为何紧闭辕门?!速开!让陈大人下马入营说话!”
徐天缓缓直起身,目光掠过胡彪,依旧落在陈襄身上:“军营重地,自有规矩。非王帅手令或汴梁枢密院勘合,外军不得擅入。陈副使远道而来,不知可有凭证?”
“凭证?”陈襄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黏腻的阴冷,如同毒蛇吐信,“本官奉王命宣慰淮南新复州县,所到之处,州府洞开,军营任行!你一个小小的营指挥使,也敢问本官要凭证?”他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紧,透出危险的光,“还是说,你这军营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本官看见?”
最后一句,如同淬毒的针,狠狠刺向盐仓尚未散尽的血腥。
徐天脸上肌肉纹丝不动,眼神却愈发幽深:“陈副使言重了。军营乃屯兵重地,军械粮秣,皆按规制存放。所谓见不得人,卑职不明所指。铁签营驻守光州,奉的是王茂章大帅钧令,守的是汴梁朝廷疆土。规矩,是王帅定的,亦是朝廷法度。若无凭证,恕卑职不敢擅开辕门,放外军入营。若陈副使有王帅手令或枢密院勘合,卑职自当恭请查验,开门迎迓。”
一番话,不卑不亢,字字如钉,牢牢楔在“规矩”二字上。将“擅闯”的帽子,巧妙地反扣了回去。辕门内的铁签营士兵,听着自家指挥使平静却强硬的话语,原本被汴梁军旗压弯的脊梁,似乎无声地挺直了几分。
陈襄脸上的阴冷几乎要凝成冰霜。他没想到这个边地军头如此难缠,竟敢拿王茂章和朝廷法度来压他。他此行目的明确,就是要拿到徐天擅杀钱禄、私设盐场的铁证,为赵九将军拔掉这颗眼中钉!辕门不开,如何入营搜查?如何拿到那要命的“私盐”?
“好!好一个奉公守法的徐指挥使!”陈襄怒极反笑,声音尖利起来,“本官此来,正是为查证一事!你营中参军钱禄,奉汴梁勘合巡查军务,昨日入你营中,至今下落不明!连同其随行八名汴梁军士,音讯全无!徐天!你作何解释?!是否你抗命不遵,戕害上官,杀人灭口?!”
“戕害上官”、“杀人灭口”的指控,如同两块巨石,轰然砸入辕门内外死寂的空气!胡彪身后的汴梁骑士瞬间按紧了刀柄,杀气陡升!辕门内的铁签营士兵也呼吸一窒,眼神中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惊惶。钱禄等人的下场,是他们亲手料理的!
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涌向徐天。他孤身立在辕门拒马之后,身前是刀锋般冰冷的拒马尖刺,身后是数百道或惊惶或期待的目光,对面是汴梁副使带着杀意的指控和三十余骑精锐的虎视眈眈。
就在这千钧一发、心神紧绷到极致的瞬间!
嗡——!
徐天眼前猛地一黑!那浩瀚深邃、流淌着冰冷星光的虚空再次毫无征兆地降临!无数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字符和数据流如同狂暴的瀑布,瞬间冲垮了他意识的堤防!
【检测到宿主遭遇高强度政治指控与军事对峙…】
【精神压力阈值突破临界点…】
【被动触发紧急检索模式…】
【检索关键词:五代十国 \/ 官场倾轧 \/ 应对策略 \/ 杀人灭口证据链…】
【检索结果加载中…信息过载…警告…精神力加速消耗…】
海量杂乱无章的信息碎片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徐天的脑海!汴梁朝堂派系纷争的碎片画面、五代武将拥兵自重反杀朝廷使者的血腥案例、各种伪造文书勘合的技术细节、甚至销毁尸体不留痕迹的化学方法…庞杂、混乱、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疯狂地冲刷、撕扯着他的神经!剧烈的头痛如同有无数把钝刀在颅内搅动,眼前金星乱冒,耳畔响起尖锐的耳鸣!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晃了一下,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大人?!”身后传来杜仲压抑的惊呼。
徐天猛地咬破舌尖!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剧烈的疼痛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强行从那恐怖的信息洪流中挣脱出来!眼前的星光虚空和数据瀑布骤然消失,重新映入眼帘的是陈襄那张因愤怒和猜疑而扭曲的脸,以及胡彪按在刀柄上蓄势待发的手!
刚才那瞬间的眩晕和摇晃,在陈襄眼中,无疑成了心虚的表现!
“徐天!你无言以对了吗?!”陈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抓住猎物破绽的得意和狠厉,“速开辕门!交出钱禄!否则,视同谋逆!本官有权调集光州左近所有梁军,踏平你这铁签营!”他猛地一挥手,“胡彪!”
“在!”胡彪厉声应诺,手已握住刀柄,猛地抽出半尺!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他身后的三十余骑同时呛啷拔刀!一片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森然的杀气如同出闸的洪水,轰然压向辕门!
“准备!”杜仲的嘶吼带着破音,几乎同时响起!辕门内,铁签营士兵条件反射般将手中长矛猛地放平!矛尖如林,闪烁着死亡的寒芒,死死指向门外的汴梁骑士!弓手引弓搭箭,弓弦紧绷的吱嘎声令人牙酸!双方刀兵相向,杀气在辕门内外不足十丈的空间里轰然对撞!空气仿佛被点燃,只需一个火星,便是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徐天强行压下脑海中残留的剧痛和眩晕,脸色因精神力过度消耗而显得异常苍白,但眼神却在这一刻锐利如刀,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知道,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铁签营和他自己,都将被碾得粉碎!
“陈副使!”徐天的声音陡然响起,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竟硬生生压过了辕门内外的兵器碰撞和粗重喘息,“你说我营中钱禄失踪,可有凭证?!无凭无据,仅凭臆测,便欲调兵踏平同袍军营?!此乃乱命!徐天不敢奉诏!铁签营上下,奉王帅钧令,守土有责!今日,谁敢擅闯辕门一步——”他猛地抬手,指向门外杀气腾腾的汴梁骑士,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带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血腥煞气,“便是我铁签营的死敌!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杜仲如同受伤的猛虎,爆发出震天的咆哮!
“格杀勿论!”辕门内,数百名铁签营士兵的血性被彻底点燃!恐惧被更深的愤怒和同仇敌忾取代!齐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声浪滚滚,竟将门外汴梁骑士的马匹惊得一阵骚动!
陈襄脸色剧变!他没想到徐天竟敢强硬至此!更没想到这群看似杂兵的“铁签营”,在徐天几句话的煽动下,竟爆发出如此骇人的战意和凝聚力!那整齐划一的咆哮,那视死如归的眼神,绝非乌合之众能有!胡彪握刀的手也僵住了,脸上刀疤抽搐。他是沙场老卒,太清楚这种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的军队爆发出的力量有多可怕!硬冲辕门,对方占据地利,弓矛齐备,自己这三十几骑精锐,瞬间就会被射成刺猬、捅成烂泥!
辕门内外,陷入了更加凶险的僵持。杀意沸腾,却谁也不敢轻易点燃那根引信。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窒息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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