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风声已动,剑走偏锋(1/2)
瑞丽市公安局的紧急会议结束已是深夜十一点,但消息传得比夜风还快。当林枫一行人回到招待所时,走廊里已经能感觉到某种微妙的变化——服务员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楼梯口多了两个便衣民警,连走廊的灯光都似乎比平时亮了些。
林枫在房间门口停下脚步,回头对马文远说:“通知大家,明天早上五点出发。原计划去德宏州府芒市的行程取消,改去盈江县。”
马文远有些意外:“林书记,盈江那边路况更差,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按照惯例,州里主要领导应该在芒市等候汇报工作。如果我们直接去县里,恐怕……”
林枫推门进屋,声音平静:“恐怕什么?怕人说我们不懂规矩?马秘书长,咱们这趟下来,不是为了听汇报的。”
房间里,周明远、李悦、秦卫东等人还没休息,正聚在一起整理今天的材料。见林枫进来,都站起身。
“都坐下。”林枫摆摆手,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今晚不休息了,咱们抓紧时间碰个头。明天开始,情况可能会不一样。”
秦卫东第一个反应过来:“林书记,您的意思是,咱们的行踪已经……”
“差不多。”林枫点头,“瑞丽今天搞出这么大动静,抓了十几个人,解救了二十多个被困人员。这个消息现在恐怕已经传到州里、省里了。接下来咱们去哪儿,地方上都会提前知道。”
岩温省长推门进来,他刚从州委那边接了几个电话,脸色有些复杂:“林书记,德宏州委书记赵卫东同志刚才来电话,说明天一早要到瑞丽来汇报工作,问我们什么时间方便。”
“你怎么回复的?”
“我说行程还没定,等请示您之后回复。”岩温顿了顿,“赵书记还说,州里已经准备了详细的汇报材料,包括边境治理、经济发展、民族团结等各个方面,保证全面客观。”
林枫笑了,笑容里有些无奈:“准备得挺快。三天前咱们到版纳的时候,可没人这么积极。”
这话说得直白,房间里气氛一凝。周明远扶了扶眼镜:“林书记,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地方重视,工作应该更好开展才对。”
“看怎么理解这个‘重视’。”林枫站起身,走到窗前,“如果是真心想解决问题,那当然是好事。但如果只是为了应付调研,展示‘政绩’,那反而会把真实情况掩盖起来。”
他转过身:“你们想想,曼嘎村那些问题存在多久了?普洱那个乡的十七个案例,为什么一直没解决?如果地方真的重视,早就该动了。现在咱们来了,他们连夜准备材料——这些材料里有几分真实?几分水分?”
房间里安静下来。李悦教授轻声说:“从技术角度看,如果地方有意掩盖,可以临时清理现场、统一口径、甚至安排‘群众演员’。我们之前‘四不两直’看到的情况,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所以我们必须调整策略。”林枫走回桌边,摊开地图,“明天不去芒市,去盈江。而且不能走大路,要走小路。通知州里,就说我们要在瑞丽多待一天,实际上五点就出发。”
秦卫东看着地图:“盈江县我去过,靠近缅甸克钦邦,边境线长,情况复杂。但路确实不好走,有一段要翻越高黎贡山余脉,雨季经常塌方。”
“就走那条路。”林枫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曲线,“通知盈江县,但只说省里调研组明天或后天可能到,让他们正常工作,不用准备汇报。我们要看的是日常工作状态,不是‘表演状态’。”
马文远快速记录着。岩温想了想:“林书记,要不我留下来应付州里?就说我水土不服,需要休息一天,您带其他人先去。”
“不,你跟着去。”林枫摇头,“你是省长,熟悉情况,路上要多发挥作用。州里那边,让罗建国书记应付一下,他是政法委书记,有理由在瑞丽多待一天处理案件。”
方案就这样定下了。夜里两点,众人才各自回房休息。林枫却睡不着,他打开笔记本,继续补全今天的记录:
“6月11日,瑞丽市。今日在城中村现场解救被控电诈人员二十三名,抓获犯罪嫌疑人十七名。值得注意的是,犯罪团伙已形成严密组织架构,有专人负责诱骗、运输、看守、培训、洗钱等环节,且有专业设备(GPS定位器、改号软件、虚拟货币账户等)。这说明跨境犯罪已进入专业化、链条化阶段。”
“更深层发现:地方治理存在‘重口岸、轻村寨’倾向。瑞丽口岸建设投入巨大,但城中村等流动人口聚居区管理薄弱,成为犯罪滋生的温床。基层社区力量严重不足(一个社区五名工作人员管理三千余人),难以履行治安防控职责。”
“新问题浮现:解救人员中,有六人表示‘愿意继续干’,理由是‘来钱快,被抓了也就关几天’。这种扭曲的价值观,比犯罪行为本身更危险。必须加强法治教育,同时提供正当就业渠道,双管齐下。”
写完这些,已是凌晨三点半。林枫合上笔记本,和衣躺下。三个小时后,闹钟准时响起。
清晨五点,天还没亮。两辆越野车悄悄驶出瑞丽市区,没有警车开道,没有地方陪同。林枫坐在第一辆车上,看着窗外逐渐褪去的夜色,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调研才刚刚开始,就已经从“暗访”变成了“明察”,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车子驶上前往盈江的县道,果然如秦卫东所说,路况极差。刚出瑞丽三十公里,就遇到一处塌方,半边路面被泥石流冲毁。工人们正在抢修,看到车队,一个负责人模样的人跑过来。
“各位领导,这段路昨天夜里塌的,估计要中午才能通。”负责人抹了把汗,“要不您们绕道?从龙陵那边走,虽然多走八十公里,但路况好。”
林枫下车看了看塌方现场,又看了看表:“不等了,我们走路过去。车子想办法绕道,到前面汇合。”
“走路?”负责人都愣了,“领导,前面还有十几公里山路呢!”
“就当锻炼身体了。”林枫转头对调研组说,“大家把必要的东西带上,轻装简从。走不动的同志可以跟车绕道。”
没人选择绕道。十二个人,背上简单的行囊,开始徒步穿越这段山路。晨雾还没散,山林里湿气很重,没走多远,衣服就湿透了。
周明远是搞经济的,平时运动少,走了半小时就开始喘粗气。李悦教授倒是体力不错,边走边用平板记录海拔和坐标。秦卫东和几个公安系统的同志走在最前面探路,岩温省长不时用当地语言和遇到的村民打招呼。
走了约莫五公里,前面出现一个傈僳族村寨。寨子不大,十几户人家,都是传统的木结构房子。一个老人正在房前喂鸡,看到这群陌生人,眼神里充满警惕。
岩温上前用傈僳语打招呼,老人勉强回应了几句,就转身回屋了。这个细节让林枫眉头一皱——之前在西双版纳和普洱,边民虽然拘谨,但至少愿意交流。这里的警惕性明显更高。
秦卫东低声说:“林书记,这个寨子我去年来过,当时在侦办一起跨境枪支走私案。寨子里有人涉案,后来判了三个。估计是因为这个,对陌生人有戒心。”
正说着,寨子里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旧军装,走路有点跛。他看到秦卫东,愣了一下,随即加快脚步走过来。
“秦队长?”中年男人试探着问。
“你是……阿邓?”秦卫东认出来了,“你的腿怎么样了?”
“好了,好了。”叫阿邓的男人有些激动,“秦队长,您怎么来了?这位是……”
秦卫东介绍:“这是省里来的林书记,到边境调研。”
阿邓的表情瞬间复杂起来,有敬畏,有犹豫,还有一丝不安。他犹豫了一下,才说:“领导们到家里坐坐吧,喝口茶。”
木屋里很简陋,但收拾得干净。阿邓的妻子端来茶水,是用当地野生茶叶煮的,有种特别的苦涩味。
“阿邓以前是民兵队长,”秦卫东简单介绍,“三年前协助我们破获枪支走私案时受伤,腿中了枪。后来案子破了,但他在寨子里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有人觉得他‘出卖’了自己人。”
阿邓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茶碗:“没啥,都是我该做的。就是……就是寨子里有些人,到现在还不理我。连我儿子在学校都被欺负,说他是‘叛徒’的儿子。”
这话说得很平静,但听在耳里格外沉重。林枫问:“当初涉案的那几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两个判了十年,一个判了八年。”阿邓说,“他们的家人还在寨子里,日子过得难。有时候我也想,我做得对不对……要是当时没举报,他们可能还在,家里也有人照顾。”
“但枪支流进来,会害更多人。”秦卫东说。
“我知道,我知道。”阿邓重复着,“可寨子里的人不这么想。他们说,那些枪又没打中国人,是卖到缅甸去的,人家打仗关我们什么事?咱们自己还穷得叮当响呢,管那些闲事……”
这话暴露了边境地区一个更深层的问题——国家意识、国土意识的淡薄。在一些边民看来,国境线那边的事“与我无关”,只要能挣钱,什么都敢干。
林枫沉默地喝着茶,苦涩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到心里。他想起在瑞丽解救的那些年轻人,想起他们中有人说“愿意继续干”。当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法律、道德、国家意识,都会让位于最原始的生存本能。
“阿邓,寨子里现在年轻人多吗?”他问。
“不多,都出去了。有的去瑞丽、芒市打工,有的……”阿邓顿了顿,“有的去了那边。那边工资高,一个月能挣四五千,是这边的两倍。”
“具体做什么工作?”
“说是做玉石生意,但谁知道呢。”阿邓苦笑,“反正回来的人都穿金戴银的,在寨子里盖新房。有人问,他们就笑笑不说话。”
又来了。林枫在心里记下:盈江县边境村寨同样存在“犯罪致富”示范效应,且因历史原因(涉枪案件)导致群众对执法工作有抵触情绪。
在阿邓家坐了半小时,调研组继续赶路。中午十一点,终于走到可以通车的地方。两辆越野车已经绕道赶到,等在那里。
上车后,林枫让秦卫东调出盈江县边境村寨的资料。数据显示,该县有边境线二百一十四公里,沿线三十七个村寨,总人口五万余人。近三年,该县公安机关破获的跨境犯罪案件数量,在德宏州排名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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