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孤城龙鳞(2/2)
庞统看着那些骑兵,看了很久,然后突然笑了。
“你说得对。”他说,“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逼着下跪。曹操想让我跪,孙权想让我跪,但老子……偏不跪。”
他转身,往城下走。
“你去哪儿?”鲁肃问。
“去看看主公,顺便……想想怎么让曹操和孙权,也跪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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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雨还在下。
州牧府的书房里,陆炎勉强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一张地图。烛光昏暗,他的脸色在光影中显得更加苍白。
门开了,赵云走了进来。
他的伤还没好,走路时右胸的绷带下隐隐渗出血色。但他坚持不要人搀扶,自己一步步走到案前,坐下。
“子龙,你怎么来了?”陆炎抬头。
“躺着也是躺着,不如来陪主公说说话。”赵云的声音很温和,“听说您今天又没吃病号饭?”
陆炎苦笑:“我说了,将士吃什么,我吃什么。不能破例。”
“可您有伤。”
“伤会好,或者不会好。”陆炎重复着之前对鲁肃说过的话,“但规矩破了,人心就散了。”
赵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他看着陆炎面前的地图,那上面标注着寿春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工事,每一口水井,每一个粮仓。
“主公在看什么?”
“在看这座城。”陆炎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看它还能撑多久,看在哪里打巷战最有利,看……最后的防线应该设在哪里。”
他的手指停在州牧府的位置。
“如果城墙破了,我们就退到内城。内城破了,就退到州牧府。州牧府破了……”他顿了顿,“就战死在这里。”
赵云看着那个点,看了很久。
然后他说:“那就在州牧府。”
“什么?”
“最后的防线,就在州牧府。”赵云的声音很平静,“这里地势高,建筑坚固,有地下密室可以藏伤员和妇孺。如果真要打到最后一步,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
陆炎看着他:“子龙,你……”
“末将已经让亲卫在府里准备了。”赵云说,“箭矢,火油,擂木,该有的都有。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末将会守在前厅,主公可以退到后堂。”
“你伤还没好——”
“好了七八成了。”赵云笑了笑,“拉弓射箭可能还不行,但挥剑杀人……足够了。”
烛光跳跃,在两人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陆炎忽然说:“子龙,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跟着我。如果当初你去了刘备那里,或者留在公孙瓒那里,也许现在……”
“也许现在已经功成名就,封侯拜将了。”赵云替他把话说完,然后摇头,“但主公,末将不后悔。”
他抬起头,烛光映在他的眼睛里,亮得像星辰。
“末将这辈子,跟过很多人。公孙瓒有勇无谋,袁绍优柔寡断,刘备……确实是个仁主,但他身边已经有云长、翼德,有孔明。末将去了,也只是锦上添花。”
他顿了顿,看着陆炎:“但主公不一样。您需要末将,这座城需要末将,这里的百姓需要末将。在这里,末将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不是为了功名利禄,是为了那些信任我们的人。”
陆炎的喉咙有些发哽。
他低下头,看着地图上那个代表州牧府的小点,很久没有说话。
“主公,”赵云轻声说,“您知道这座城最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一颗钉子。”赵云说,“一颗钉在曹操和孙权中间的钉子。他们想拔掉它,但拔的时候,会扎破手,会流血。而我们……就是要让他们流最多的血,让他们记住,这颗钉子曾经存在过。”
陆炎抬起头,笑了。
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真心地笑。
“你说得对。”他说,“我们是一颗钉子。一颗让他们寝食难安的钉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庞统和鲁肃走了进来。两人身上都带着雨水的气息。
“主公,统计完了。”鲁肃递上一份文书,“三日之内,出城者共计六百八十四人,其中百姓五百二十七人,士兵一百五十七人。目前城中剩余军民,总计二十三万三千余人。”
“粮草呢?”
“按最低配给,还能支撑一百零五天。”鲁肃顿了顿,“但这是理想状态。如果开始攻城,将士需要更多体力,消耗会加快。”
“水呢?”
“每日缺口仍在四千担左右。今天雨大,收集了一些雨水,但不够。已经开始限制洗濯用水,但医馆的净水供应不能断。”
陆炎点点头,看向庞统:“曹军那边有什么动静?”
“土山上的霹雳车,最快明晚就能完工。”庞统说,“江东水军撤走了大部分巡逻船,但浮堰和铁锁的看守加强了三倍。另外……曹军开始在阵前展示军威,用骑兵轮换列队,应该是攻心之计。”
“意料之中。”陆炎看向窗外,“雨还在下?”
“下了一天了,没有停的意思。”
“好。”陆炎忽然说,“传令下去,从明天开始,所有将士轮换休息。趁着雨大,曹军不会攻城,让大家养足精神。”
“诺。”
庞统和鲁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主公似乎……有了某种计划?
但他们没问。
夜深了。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像永远哭不完的眼泪。
州牧府的灯,一直亮到子时。
书房里,四个人——陆炎,庞统,鲁肃,赵云——围着那张地图,低声讨论着什么。烛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像四个在绝境中依然不肯倒下的巨人。
他们讨论巷战的战术,讨论地下密道的利用,讨论最后的撤退方案。
也讨论……那个几乎不可能的希望。
“如果,”陆炎指着地图上淮水南岸的一个点,“如果有一支奇兵,从这里渡江,绕到曹军背后……”
“前提是能突破江东的水军封锁。”庞统说,“而且,哪里来的奇兵?”
“青州。”赵云忽然说,“高顺将军还在青州,他手里还有五千人。”
“但青州到寿春,千里之遥,中间全是曹军的控制区。”鲁肃摇头,“而且高顺没有接到命令,不可能擅自出兵。”
“所以只是一个想法。”陆炎笑了笑,“一个……也许永远实现不了的想法。”
但他说这话时,眼睛里有一种奇异的光。
那种光,庞统见过——在逍遥津之战前,在每一次陆炎做出疯狂决定前,都出现过。
“主公,”庞统缓缓说,“您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打算?”
陆炎没有直接回答。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看着那永不停歇的雨,轻声说:
“士元,你知道雨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声音。”陆炎说,“雨声可以掩盖很多声音。挖地道的声音,调兵的声音,甚至……一支小部队渡江的声音。”
书房里突然安静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
陆炎转过头,烛光映在他的脸上,让那张苍白的脸有了一种近乎神圣的光泽。
“城门关了,我们成了孤城。”他说,“但孤城……也可以是一把刀。一把插在敌人心脏上,让他们拔不出来,也不敢拔的刀。”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从现在起,这座城不再是被围困的孤岛。”
“它是诱饵,是陷阱,是……埋葬十万大军的坟墓。”
雨还在下。
但州牧府里的四个人,眼睛里都燃起了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