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集:办执照与将来的发展(2/2)
夜深了,窗外又飘起雪花。秦建国轻轻起身,给炉子添了煤。回头看着熟睡的妻儿,他心里充满了一种沉甸甸的幸福感。重生不是让你来享福的,是让你来弥补遗憾、创造价值的——他时常这样提醒自己。
而现在,执照在办,展览在即,南行在计划中。1981年的第一天,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执照是在一月十号下来的。秦建国去工商局取的时候,办事员小张特意叮嘱:“秦师傅,这可是咱们区今年发的第三十二张个体营业执照,要珍惜啊。”
执照是张硬纸,印着国徽和“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的字样,经营者姓名、经营项目、资金数额、经营地址都写得清清楚楚。最
秦建国把它小心地装进牛皮纸袋,回家路上买了斤猪肉,打算晚上包饺子庆祝。经过百货商店时,他想了想,又进去买了盒哈尔滨产的“葡萄”牌饼干——这是石头最爱吃的。
到家时,沈念秋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和面。看见执照,她湿着手接过去,看了又看,眼眶有点红。
“怎么了?”秦建国问。
“就是觉得……真好。”沈念秋擦擦眼睛,“咱们有自己的事业了,合法的,堂堂正正的。”
石头跑过来,踮脚要看。沈念秋把执照放低些,指着上面的字:“看,爸爸的名字,秦——建——国。”
“爸爸!”石头响亮地叫了一声,扑进秦建国怀里。
晚饭时,沈青山拿着执照看了很久,最后说:“裱起来,挂在店里显眼的地方。这不是一张纸,是通行证。”
这话让秦建国深有感触。是啊,有了这张纸,他就不再是“投机倒把”的嫌疑分子,而是国家认可的个体劳动者。虽然社会上还有偏见,但至少在法律层面,他站住了脚。
第二天,秦建国把执照装在玻璃框里,挂在了工作室进门的墙上。刚挂好,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元旦前定制知青木雕的那位客人。
“秦师傅,忙着呢?”客人姓李,叫李援朝,这名字一听就是五十年代生的。
“李同志,您怎么来了?作品有问题?”秦建国问。
“没问题,好得很。”李援朝笑着说,“我今天来,是说外贸局那个事——我朋友老陈,想跟你见个面。”
秦建国心里一跳:“什么时候?”
“就现在,他在对面的茶楼等着呢。”
秦建国赶紧锁了店门,跟李援朝过了街。茶楼是国营的,这个点人不多,角落里坐着个穿藏青色中山装的中年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老陈,这就是秦师傅。”李援朝介绍,“秦师傅,这是省外贸局工艺美术处的陈处长。”
“陈处长您好。”秦建国握手时感觉到对方手掌很厚实,是常干活的手。
“坐。”陈处长很干脆,“援朝把你的作品给我看了,不错。特别是那件知青题材的,有感情,有思想。”
服务员过来倒了茶。陈处长从公文包里拿出几份文件:“秦师傅,咱们直说吧。外贸局今年要拓展工艺美术品出口,重点是日本和东南亚市场。我们需要一批既有中国特色,又有现代审美的作品。你的风格,对路子。”
秦建国接过文件,是些外文图录,印着日本和香港市场上流行的工艺品。他注意到,那些卖得好的,都不是传统的龙凤牡丹,而是简约、抽象的设计,只是用了中国的材料和工艺。
“我看了你的作品,最大的优点是‘不刻意’。”陈处长点了支烟,“不像有些老艺人,非要往传统上靠,结果做出来死板。也不像美院那些年轻人,全学外国,丢了根本。你这个度,把握得好。”
被专业人士这样评价,秦建国很受鼓舞:“陈处长,您需要我做什么?”
“先试单。”陈处长说,“做十件小品,题材不限,但要有系列感。尺寸不要大,便于携带。一个月时间,能做出来吗?”
“能。”
“价格方面,”陈处长从怀里掏出个计算器,这在当时可是稀罕物,“我们按件收购。如果通过外商验收,每件给你八十元外汇券。如果卖得好,后续订单价格可以再谈。”
秦建国快速算了下:十件就是八百外汇券。按照黑市汇率,外汇券比人民币值钱,相当于一千多人民币。这在1981年,是普通工人三年的工资。
“材料费呢?”他问。
“我们出。”陈处长说,“外贸局有合作木材厂,你可以去选料。也可以自己找料,实报实销。”
条件很优厚。秦建国几乎没有犹豫:“我做。”
“好!”陈处长站起来,“明天上午九点,来外贸局找我,签合同,选木料。”他又想起什么,“对了,你执照办了吧?”
“办了。”秦建国说。
“那就没问题了。现在跟个体户合作,必须有合法手续。”陈处长和李援朝走了,留下秦建国在茶楼坐了会儿。
十件小品,一个月时间。这不仅是订单,更是考验。外贸局的门槛,多少人想进进不去,现在机会摆在他面前,必须抓住。
晚上,秦建国把这事跟家人说了。沈青山仔细问了合同细节,点点头:“条件合理,可以做。但建国,你要记住,这是第一次接公家的单,质量一定要过硬。宁可慢点,不能出错。”
沈念秋则想得更远:“如果这单做成了,以后是不是就能长期合作?你的工作室,就有稳定收入了。”
“不止。”秦建国说,“如果外宾喜欢,可能还会有更多渠道。周老师说过,八十年代后期,中国工艺品在国际市场上会越来越受欢迎。”
夜里,秦建国睡不着,在纸上画草图。十件小品,要有系列感……他想起周明远说的“木头的语言”,忽然有了主意。
为什么不做一个“东北四季”系列?春芽、夏雨、秋实、冬雪,每个季节做两到三件,用不同的木材和技法表现。既是中国题材,又有自然美感,外国人应该能接受。
他越想越兴奋,干脆爬起来,把沈念秋也叫醒。
“念秋,你看这个想法……”
沈念秋睡眼惺忪地听他说完,清醒了:“这个好!不过建国,你要考虑外国人的审美。他们不一定懂‘意境’,但能感受到美。所以造型要简洁,细节要精致。”
两人讨论到半夜,初步定下了方案:春用白桦,表现新芽破土;夏用椴木,刻雨滴涟漪;秋用核桃木,展果实丰硕;冬用老松木,塑冰雪之姿。
第二天一早,秦建国去了外贸局。陈处长已经在办公室等他,合同都拟好了,条款清晰,双方权利义务写得很明白。
“这是标准合同,你看看。”陈处长说。
秦建国仔细看了两遍,确认没问题,签了字。陈处长也签了字,盖了外贸局的公章。一式两份,各执一份。
“走,去选木料。”陈处长带他去了仓库。
外贸局的木材库在郊区,是个大厂房。一走进去,秦建国就惊呆了——各种木料堆成小山,很多是他从未见过的好料。海南黄花梨、紫檀、金丝楠这些名贵木材不说,光是东北本地的料,就有百年老榆木、雷击木的精华部分、沉江木(埋在江底多年的木材,质地特别)……
“这些料,都是国家调拨给外贸口的。”陈处长说,“你随便选,但要登记,边角料也得交回来。”
秦建国在木料堆里转了两个小时,选了十几块料。白桦选了块带树皮的,天然就有春意;椴木要了纹理细腻的;核桃木挑了块带疤节的,正好表现秋实的沧桑;老松木则选了块有裂痕的,冰裂纹天然成趣。
木料装上车,送回工作室。秦建国开始干活了。
第一件,春之芽。他在白桦木上浅浅地刻出几道弧线,像是破土而出的力量。不刻具体的芽,只刻那股劲。刻完再用细砂纸打磨,让线条柔和,最后上一层薄薄的清漆,保留木材本色。
做这件时,他想起自己重生后第一次上山找参——那是1977年,刚恢复高考,他一边复习一边往深山老林里钻。找到第一株老山参时,就是春天,雪刚化,参芽从腐殖土里探出头,带着惊人的生命力。
第二件,夏之雨。椴木质地软,适合表现水的柔。他用圆刀刻出层层涟漪,中心深,边缘浅,像是雨滴落在平静的湖面。这件最难的是把握深浅,深了显笨,浅了没效果。他刻了又磨,磨了又刻,花了三天才满意。
刻的时候,他想起和沈念秋的初次相遇那年的夏天,在知青点的菜地里。突然下起雨,两人躲进同一个窝棚。念秋的头发湿了,贴在额头上,她不好意思地笑着,那一幕在他记忆里永远鲜活。
十件作品,件件都有生命的记忆。秋之实里有父亲劳作的身影,冬之雪里有母亲在灯下缝补的温暖。他把两世的经历、这一世的珍惜,都刻进了木头里。
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秦建国完成了最后一件作品。十件小品摆在工作室的工作台上,从春到冬,自成系列。他请沈念秋来看。
沈念秋一件件看过去,看了很久,最后说:“建国,这些不只是工艺品。”
“那是什么?”
“是信物。”沈念秋轻声说,“是你写给这个世界的情书。”
秦建国眼眶发热。是啊,重生一次,他最大的收获不是预知未来的能力,而是懂得了珍惜——珍惜这个时代给予的机会,珍惜家人的支持,珍惜每一次创作的自由。
正月十六,陈处长和李援朝一起来验收。看到作品,陈处长没说话,一件件拿起来,对着光看,摸纹理,掂分量。
全部看完,他长出一口气:“秦师傅,你这一个月的活,顶别人一年。”
“通过了?”李援朝问。
“不但通过,我还要加单。”陈处长说,“再做二十件,三个月交货。价格提到每件一百外汇券。”
秦建国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他想了想,说:“陈处长,加单可以,但我有个请求。”
“你说。”
“我想留一件,不卖。”秦建国指着“春之芽”,“这件我想自己留着,做个纪念。”
陈处长愣了愣,笑了:“理解。艺术家嘛,总有自己最钟爱的作品。行,这件你留着,剩下的九件我带走。二十件加单,从明天算起。”
合同当场重签。送走陈处长和李援朝,秦建国站在工作室里,看着空了一半的工作台。窗外,正月里的春城依然寒冷,但阳光很好,照在雪地上,亮得晃眼。
他拿起“春之芽”,轻轻摩挲着木纹。这件作品,他要放在家里,提醒自己:无论走多远,都不要忘记破土而出的初心。
晚上,秦建国把九百外汇券交给沈念秋。沈念秋数了数,小心地锁进铁皮盒子。
“这下,咱们南行的路费够了。”她说。
“不止路费。”秦建国说,“我想好了,等从南方回来,咱们看看房子。不是投资,是真的买个自己的家。”
沈念秋靠在他肩上:“不急。先把你的事业稳住,石头还小,现在的房子也够住。”
“嗯,听你的。”
夜深了,秦建国却毫无睡意。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春城的冬夜很安静,偶尔有自行车铃铛声划过,很快又恢复寂静。
他想起了前世。1978年,他还在西南插队,每天刨地球,最大的愿望是回城当个工人。那时候,他不敢想象自己能拥有一个工作室,能接外贸订单,能自由地创作。
重生改变了一切。但真正改变命运的,不是重生的先知,而是这个正在巨变的时代——是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决策,是农村改革的成功,是城市开放的试探,是千千万万普通人被释放的活力。
他秦建国只是其中一个。赵大勇是,街上摆摊的那些人是,千千万万想要改变生活的人都是。
时代给了机会,剩下的,就看自己怎么把握了。
窗外,1981年的正月十六,月亮很圆。秦建国知道,更圆的月亮,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