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捷报临窗润根脉.夜枭惊梦砺骨铮(2/2)
能不能站稳,能不能往上走,靠的是你自个儿脚底下的泥巴有多厚实,肩膀上的筋骨有多硬朗。”
她伸出手,那只手布满老茧,骨节粗大,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黑泥,轻轻拂过那录取通知书光滑的表面,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又像是在确认某种真实。
“河西的土,踩实了,才能托着你,够到河东的光。
光里晃眼,脚下更要生根。”
她不再言语,重新拿起另一件待补的衣物,那是件打着好几个补丁的裤子,裤腿上还有个破洞。
油灯的光晕在她专注的侧脸上跳跃,沟壑纵横的皱纹如同大地深刻的年轮,刻满了无声的沧桑与坚不可摧的支撑。
姬永海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翻腾的巨浪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抚平,像退潮的海水。
他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那本《代数》。
这一次,那些跳跃的符号渐渐清晰、稳固下来,像找到了家的孩子。
他握紧铅笔,笔尖落在草稿本粗糙的纸页上,发出坚定而沉稳的沙沙声。
那声音,如同春蚕啃食桑叶,细密而执着;如同新生的根须悄然扎进坚硬的土地,顽强而有力,在这沉沉暗夜里,固执地描绘着通往河东的路径。
灯光将他伏案的剪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那挺直的脊梁,仿佛承载了整个河西沉沉黑夜的重量,却又像一棵在盐碱地里深深扎根、正拼尽全力向着高处生长的树苗,充满了韧劲。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汁,把小姬庄彻底淹没,连一丝光亮都透不出来。
南三河低沉的涛声在远处隐隐传来,“哗啦,哗啦”,如同大地沉睡的鼾声,均匀而有力。
村东头田家那间低矮的土屋,早已熄了灯,死寂得如同坟墓,连狗叫声都没有。
村西头姬忠年家,窗户纸透着一点昏暗的光晕,像只疲惫的眼睛。
里面传出姬家苃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咳咳咳”,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间或夹杂着姬忠年带着浓重结巴、不甘又惶惑的嘟囔:
“爹……那…那广播……凭…凭啥是他……”
声音里充满了被现实碾碎幻梦的迷茫和怨怼。
靠近河滩的破草棚,是庞四十家,依旧漆黑一团,像个黑洞。
不知那浪荡子又醉倒在哪个草垛或者河沟里,鼾声比南三河的涛声还响。
唯有姬家这扇破旧的木窗棂里,那点如豆的灯火,还在沉沉暗夜中倔强地亮着。
微弱,却异常清晰,如同茫茫夜海上孤独的航标灯,指引着方向。
灯火映照着土墙上那个缝补的佝偻身影和一个伏案苦读的年轻剪影,也映照着桌上那份崭新的、如同火焰般灼目的录取通知书。
夜风吹过屋后那株老槐树,干枯的枝桠相互摩擦,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如同幽冥的低语,听得人头皮发麻。
陡然间,一声凄厉得瘆人的夜枭啼叫,从不远处那片荒草丛生的乱坟岗方向刺破死寂的夜空。
“嗷——”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钩子,毫无征兆地狠狠扎进姬永海刚刚沉静下来的心神。
他握笔的手猛地一抖,笔尖在纸页上划出一道突兀的折痕,像条丑陋的蜈蚣!
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顺着脊椎倏然窜上头顶,瞬间攫紧了他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穿透窗纸上模糊的灯影,死死投向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渊,仿佛要洞穿那重重夜幕,看清那声枭叫背后潜藏的凶险征兆。
油灯的火苗,在这突如其来的惊悸中,剧烈地、疯狂地跳动起来!昏黄的光线骤然明灭不定,像个濒死的人在挣扎。
将墙上那两个沉默的身影猛然拉长、扭曲、变形,如同在无边黑暗的惊涛骇浪中奋力挣扎、岌岌可危的魂灵。
那摇曳变幻的光影里,仿佛有无形的风暴正在远方地平线下无声地聚集、酝酿,带着未知的凶险,正沉沉地向这河西岸边的孤灯小屋,一步步碾压而来,空气中都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