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话 :心灯照夜(1/2)
上阙:无声之疫
离开了古意盎然的金匮城,宁瑜与阿翎一路向南,行至一处名为“静语镇”的地方。此镇毗邻一条名为“忘川”(并非地府之河,同名而已)的宽阔河流,水路便利,本应是商贾云集、人声鼎沸之地。然而,当二人踏入镇中时,感受到的却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
时值黄昏,本该是炊烟袅袅、市集喧闹的时刻,静语镇却安静得可怕。街道上行人寥寥,且个个行色匆匆,面色惶然,彼此相遇亦不敢交谈,只是飞快地交换一个恐惧的眼神,便低头快步离去。店铺大多关门歇业,开着的几家也是门可罗雀,掌柜伙计无精打采地趴在柜台上,眼神空洞。甚至连孩童的嬉闹声、犬吠鸡鸣声都听不到,整个镇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沉浸在一种诡异的静默里。
阿翎不安地靠近宁瑜,她天生灵觉敏锐,能感受到这死寂之下,涌动着无数压抑、恐惧、悲伤的情绪暗流,如同浑浊的河水在冰封的河面下汹涌。她扯了扯宁瑜的衣袖,指尖灵气流转,在空中勾勒出一个捂着嘴巴、面露痛苦的人形虚影。
宁瑜眉头微蹙,目光扫过这座寂静的城镇。他的感知远超常人,立刻察觉到这并非寻常的萧条或民风保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枯萎”气息,并非草木凋零,而是属于“声音”、属于“表达”、属于人与人之间情感联结的某种东西正在凋亡。更有一股阴冷、滞涩的力量盘踞在镇子上空,如同厚重的乌云,阻隔着生气与活力的流通。
“此地……失了‘声’之魂。”宁瑜轻声道,语气凝重,“非是天灾,更像是某种……人心之疫。”
二人寻了许久,才在镇子角落找到一家尚在营业的客栈,招牌上“悦来客栈”四个字也显得灰扑扑的。客栈大堂空无一人,只有掌柜一人趴在柜台后,听到脚步声,有气无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愁苦麻木的脸。
“客官……住店?”他的声音沙哑干涩,仿佛许久未曾开口。
“要两间上房。”宁瑜点头,又状似无意地问道,“掌柜的,贵地为何如此……安静?”
那掌柜闻言,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连连摆手,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只是拼命摇头,示意宁瑜不要再问。
宁瑜心知有异,不再勉强。待伙计(同样沉默寡言)引他们到客房后,宁瑜吩咐阿翎在房中休息,自己则悄然出门,欲探个究竟。
他行走在寂静的街道上,神念如同无形的涟漪扩散开来,仔细感知着这座小镇的“病源”。那股阴冷滞涩的力量源头,似乎位于镇子的中心区域。他信步走去,最终在一座颇为气派的宅邸前停步。宅门上方悬挂的匾额写着“李府”二字,门庭冷落,朱漆大门紧闭,但那股不祥的气息正是从此处最为浓郁地散发出来。
正当宁瑜凝神感知之际,旁边一条小巷里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呜咽声。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正靠墙蜷缩着,肩膀剧烈耸动,却死死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哭声溢出,那模样痛苦至极。
宁瑜走上前,蹲下身,温和地问道:“老人家,为何如此悲伤?可是遇到了难处?”
那老妇人猛地抬起头,见是生人,先是一惊,随即眼中泪水更是汹涌,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气音,脸上瞬间布满惊恐,仿佛说出话来会遭遇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她只是用手指拼命地指着李府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疯狂摇头,泪如雨下。
宁瑜心中一动,指尖凝聚一丝温和的真元,轻轻点在老妇人眉心,一股清凉安神的气息渡入。老妇人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但依旧不敢开口,只是用充满哀求与绝望的眼神看着宁瑜。
宁瑜以神念传音,直接将话语送入老妇人心底:“老人家,莫怕。我乃过路修士,或许能解此镇之厄。你可是无法言语?”
老妇人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宁瑜,随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点头,又以手指天,做出一个倾听的动作,眼中恐惧更甚。
宁瑜明白了。这静语镇的居民,并非天生哑巴,而是被某种力量剥夺了“说话”的能力,或者说,是“敢于说话”的勇气。他们恐惧的,似乎是某种“倾听”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清晰的读书声,从不远处一栋简陋的瓦房中传出,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虽然带着几分稚嫩,却清朗坚定,毫无惧意。
宁瑜循声走去,只见那瓦房窗户敞开,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布衣少年,正端坐窗前,捧着一本破旧的《论语》,朗声诵读。他的面容清秀,眼神明亮,与镇上其他麻木惶恐的居民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而,随着他的诵读声,宁瑜敏锐地察觉到,那股盘踞在李府上空的阴冷力量,似乎波动了一下,一道极其隐晦的、充满恶意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向这间瓦房探来!
宁瑜目光一凝,袖中一枚玉符无声滑落,化作一道无形的清光屏障,护住了那间瓦房。那道恶意意念撞在屏障上,如同撞上铜墙铁壁,悻悻地缩了回去。
少年似乎对此毫无所觉,依旧专注地读着书。
宁瑜敲了敲门。少年停下诵读,打开门,看到气质不凡的宁瑜,愣了一下,随即彬彬有礼地拱手道:“这位先生,有何贵干?”
“路过此地,听闻郎君读书声,在这寂静小镇中,犹如清泉击石,特来一见。”宁瑜微笑道。
少年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苦涩:“镇上的人……都不敢出声了。唯有读书明理,声音方能直达圣贤,或许……能不受那‘恶聆’所害。”
“恶聆?”宁瑜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少年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先生是外乡人,有所不知。我们静语镇,三个月前惹上了‘恶聆’!”
在少年的叙述和宁瑜后续的探查下,静语镇的惨状逐渐清晰。
三个月前,镇中乡绅李老爷的独子李慕才,一位颇有才名却心高气傲的秀才,不知从何处得了一本邪书,修炼起一种名为“聆心术”的邪法。此术初时能窥探他人心声,辨别人言真伪,李慕才借此在乡里间出了些风头,愈发得意。
然而,此术修炼愈深,愈是邪异。施术者会逐渐沉迷于倾听人心之私密、之阴暗,并以此为乐,甚至以此为食。李慕才心性本就不坚,很快便被邪法反噬,心智扭曲。他不再满足于被动聆听,开始主动扭曲、放大他所听到的负面情绪与私密念头,并以此为要挟,操控乡邻。
发展到后来,他所在的李府,仿佛化为了一个巨大的“恶聆”源头。任何在静语镇范围内,带着强烈情绪(尤其是恐惧、悲伤、愤怒、抱怨等负面情绪)说出的话语,都会被那“恶聆”之力捕捉、放大,并反馈回说话者自身,使其承受数倍的精神痛苦与折磨,甚至因此癫狂或一病不起。唯有像少年这样,心中秉持正气,诵读圣贤经典,声音中正平和,蕴含道理,方能暂时抵御。
镇上居民起初不明所以,只觉出口抱怨、诉说恐惧后便会遭遇不测,久而久之,人人自危,再不敢轻易开口,整个镇子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而那李慕才,据说早已深居李府不出,彻底被邪法掌控,成为了“恶聆”的化身。
中阙:邪府探幽
了解了前因后果,宁瑜心中已有计较。这“聆心术”听起来像是一种扭曲心灵、操控情绪的旁门左道,修炼到极致,施术者自身亦会沦为邪念的容器,害人害己。
“此症结在于李府,在于那堕入邪道的李慕才。”宁瑜对那少年道,“唯有破除邪法根源,方能还静语镇一片清宁。”
少年闻言,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但随即又担忧道:“先生,那李府如今如同魔窟,邪异非常,先前也有几位路过的高僧道长前去理论,皆是有进无出,音讯全无!您……”
“无妨,邪不胜正,此乃天道。”宁瑜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吩咐少年继续安心读书,以自身正气守护一方,随后便带着阿翎,径直向那阴气森森的李府走去。
越是靠近李府,那股阴冷滞涩的感觉越是强烈。府邸周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力场,空气中弥漫着低沉的、仿佛无数人窃窃私语又像是怨灵哀嚎的杂音,扰人心神。寻常人靠近,只怕不消片刻便会心神恍惚,被负面情绪淹没。
阿翎面露不适,紧紧抓住宁瑜的衣袖。宁瑜握住她的手,一股精纯平和的真元渡过去,护住她的心神,同时自身散发出一层清辉,将那些扰人的杂音与负面意念隔绝在外。
李府大门紧闭,门上的铜环都蒙上了一层晦暗的色泽。宁瑜并未叩门,而是伸出手指,在空中虚划一道破邪符箓,金光一闪,那厚重的朱漆大门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敞开,露出后面幽深诡异的庭院。
庭院内,草木枯萎,池水发黑,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气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院中影影绰绰,似乎有许多模糊的人影在晃动,他们并非实体,而是由各种扭曲的恐惧、悲伤、愤怒等负面情绪凝聚而成的虚影,如同被困在此地的怨魂,无声地嘶吼、挣扎。这些都是静语镇居民被剥夺、被放大的情绪残响!
“小心,此地已近乎‘心魔域’。”宁瑜对阿翎传音道。他步伐沉稳,径直向府邸深处走去,所过之处,周身清辉照耀,那些负面情绪虚影如同冰雪遇阳,纷纷尖啸着退散、消融。
穿过几重院落,来到府邸的正堂。堂门大开,里面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摇曳的、散发着绿色幽光的灯笼。一个身穿破烂儒衫、披头散发的男子,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什么。
他,便是李慕才。
此刻的李慕才,早已没了秀才的斯文模样,周身散发着浓郁的不祥气息,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血管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他的耳朵异乎寻常地肿大,微微颤动,仿佛在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声响与心念。
在宁瑜踏入正堂的瞬间,李慕才猛地转过头来!
他的双眼,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不断旋转的灰白色,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人的灵魂吸入。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贪婪、愉悦与疯狂的诡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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