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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南洋的剑与盾(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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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过半,雨季虽是缠绵悱恻,却也快要进入尾声。

窗外的芭蕉叶被夜雨打得噼啪作响,更衬得屋内一片死寂般的沉闷。

局势暗流汹涌,陈九却依然被软禁,几乎成了瞎眼盲人。

外面的事是否按照计划正在顺利进行,苏门答腊岛和婆罗洲现在如何,英国人进行了消息封锁,对他也是警惕到了极点。

陈九坐在桌前,身姿僵硬。他手中的笔悬在地图上方,许久未曾落下一笔。

他的袖口微微挽起。颧骨比几个月前更加突出,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透着一股深不见底的疲惫。最显眼的是他的两鬓,在灯光的映照下,赫然多了几缕刺眼的银丝——那是这些日子,在英荷两国绞杀下,在无数个生死攸关的算计中,生生熬白的。

尽管如此,每日仍要强装平静,甚至还要看些英国人拿来的闲书打发时间。

林怀舟静静地坐在角落的藤椅上。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裳,手里拿着一本书,但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丈夫的背影上。

这里是英国人的地盘,韦尔德总督虽然撤掉了贴身的卫兵,但允许林怀舟从香港来探视,本身就是一种微妙的政治信号——既是安抚,也是一种无声的软禁加码。

前段时间一个女教士过来,现在又是他的正妻,英国人似乎乐见其中,林怀舟刚来的日子,卫兵甚至巡逻的频次都多了不少,可惜,关于艾琳的事,林怀舟什么也没说。

一只素手轻轻伸过来,将一杯温热的茶置于案头,随后又取过剪刀,细心地剔去了灯芯上结出的灯花。

“九哥,”林怀舟的声音轻柔,

“更深露重,这茶都已经换过三盏了。”

陈九仿佛刚从一场大梦中惊醒,身子微微一颤,眼神有些迟滞地从地图上移开,落在了妻子的脸上。

他勉强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却显得比哭还难看。

“我不累。你先去歇着吧,别陪我熬着。”

林怀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上,轻轻叹了口气:“你骗得了外面的洋人,难道还想骗枕边人吗?这几日你总是假装闭目养神,茶饭不思,两鬓的霜色眼看着又重了几分。身子是自个儿的,便是为了这满盘的棋局,也该且歇一歇,养养神才是。”

陈九摇了摇头,“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荷兰人虽落入局中,却如百足之虫;英国人笑里藏刀,更是步步惊心。我这一闭眼就是婆罗洲的烂泥和苏门答腊的余火,哪里敢歇?”

“没有坚船利炮,没有绝对的实力压制,就只能玩这些不入流的把戏,夹缝间求存,根基不稳,终究是落了下乘,处处被动。”

林怀舟闻言,心中一痛。

她出身官宦世家,虽不曾亲历沙场,却也深知如履薄冰的分量。

她走到陈九身后,伸出双手,轻柔地按压着他的太阳穴。

“我不懂那些外洋的坚船利炮,也不懂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但家父生前常言,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又云当局者迷。”

“心弦绷得太紧,反倒容易迷了眼,断了路。不妨说与我听听?哪怕我只能做个听客,你将这胸中块垒一吐为快,将这乱麻一般的局势理上一理,或许这淤塞的思路,便能如那疏浚后的河道一般,豁然开朗了。”

陈九感受着额角传来的温度,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反手握住林怀舟的手,在那略显粗糙的掌心摩挲了一下,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是啊……有些事,憋在心里,确实容易钻牛角尖。”

他站起身,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笔重重地按在地图上,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怀舟,帮我把那盏灯挑亮一点。”

林怀舟依言照做。光线瞬间明亮,照亮了那张铺在桌面的,手绘的婆罗洲地图。

那是杰克·霍夫曼用脚丈量回来的数据,也是兰芳乃至南洋华人未来的命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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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九的手指顺着地图上一条蜿蜒曲折的蓝色线条缓缓滑动——卡普阿斯河(Kapuas River)。

“这就是命脉。”陈九低声说道,借着向妻子倾诉的机会,开始重新梳理他脑海中的战略版图。

“以前我们看婆罗洲,只看到了它的金子。罗芳伯公当年带着客家兄弟在东万律淘金,那是农业时代的活法。但现在是光绪七年,是各国都在拼命发展工业的时代。

洋人那一套,金子能换钱,但换不来生存权。”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的西部沿海画了一个圈,那是坤甸和孟帕瓦的区域。

“你看这里。”

“西加里曼丹,地势低平,遍布沼泽。卡普阿斯河是全岛最大的动脉,全长一千多公里,它能深入内陆腹地,连接着无数的达雅人部落和我们控制的矿区。但是……”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河口处,“这里有个致命的缺陷——泥沙淤积。”

“荷兰人在前两年测量过,卡普阿斯河口的拦门沙严重,大吨位的吃水超过五米的蒸汽轮船根本进不去。这就意味着,如果我们想把内陆的煤炭、木材,还有霍夫曼说的那些橡胶、古塔胶大规模运出去,必须依赖驳船转运。”

“这也意味着,坤甸作为一个港口,它的上限被锁死了。”

“虽然这种泥沙淤积让荷兰人的军舰开不进来,让兰芳成了上好的防守反击的陆上阻击带,但这里太不适合发展,固守这里,迟早被人吃得干干净净。”

林怀舟微微蹙眉,轻声问道:“既然如此,那能不能疏浚?像是国内治理黄河那样?”

“难。”陈九摇头,

“这里的自然水文条件太恶劣。上游是热带雨林,雨季降水量大得惊人,冲刷下来的泥沙量是天文数字。以我们能调动的力量,疏浚的成本会拖垮兰芳。

荷兰人占领这里这么多年,为什么只在爪哇修铁路,不在婆罗洲修?因为这里全是烂泥塘,地基打不下去。”

他的手指移向了北方,那是英国人的势力范围——沙巴(北婆罗洲)和砂拉越。

“英国人的运气比荷兰人好,或者说眼光更毒。北边的海岸线曲折,水深条件更好。比如山打根,那是天然的深水良港。”

陈九闭上眼,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与成本。

“现在兰芳打赢了仗,名义上保住了地盘。但如果我们不想被困死在东万律那个山沟里,苟且偷生,就必须重新规划生存空间。”

“东万律周边的土地已经被淘金淘废了,到处是堵塞和污染。

必须向南,向卡普阿斯河下游的三角洲转移。那里虽然很多沼泽,但只要修筑堤坝,排干水分,细心养上几年,或许能变成肥沃的稻田。复制我们在萨克拉门托做的事。

兰芳必须要从一个吃粮靠买的矿业公司彻底转变,慢慢打下一个能自给自足的农业基础。只有粮仓满了,腰杆子才硬。”

“否则,一旦再出现这次的舰队封锁港口的事情,迟早被饿死在自家的地盘上,任人宰割。”

这件事,需要长期投入,首要还是商业上寻找新的出口。”

他的手指向东移动,跨过崇山峻岭,落在了东加里曼丹的库泰地区。

“霍夫曼报告里提到的那个门腾发现的煤矿和石油苗。这里……”

陈九的声音变得急促,“或许能作为未来发展商业和工业建设的心脏。”

“现在,婆罗洲的详细地理和矿产情况,我们手里的情报是最新的,必须打这个时间差。”

“马哈坎河的水深比卡普阿斯河好,而且直通望加锡海峡。

那里是深海航道。如果我们能通过商业手段,或者是和库泰苏丹的合作,拿下这一片的开发权,我们就能绕过荷兰人在西部的封锁,直接把煤炭卖给过往的英国、美国船只。”

“开发这里,巴厘巴板和萨马林达,建立港口,就等于跳出了荷兰人在爪哇海的包围圈,直接连通太平洋和菲律宾、澳大利亚的航线。”

“煤炭,是蒸汽舰队的粮食。谁掌握了加煤站,谁就掌握了话语权。”

“这也是这次博弈,让英国人觊觎和忌惮的砝码,也是为什么我要第一时间先拿下奥兰治煤矿,我已经承诺英国人,煤矿后续会改组,成立一家合资公司,注册在香港或伦敦,将兰芳控制的煤矿和铁矿的独家包销权转让给这家英资公司。但由我们自己来护卫,开发。”

陈九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块黑色的胶块,那是霍夫曼留下的。

“还有你带过的这个古塔胶。”

“伍先生提供了详细的介绍。在这片雨林的深处,它是连接世界的神经。海底电缆的绝缘层离不开它。现在全世界都在铺电报线,这东西的价格比同等重量的铜还要贵。”

“我还没和英国谈判,这个东西会让他们疯狂,必须作为最关键的筹码。”

“兰芳控制区边缘的雨林里,有成片的野生古塔胶树。这是上天留给我们的政治武器,也是天命不该绝。我们可以把它卖给英国的大东电报局,甚至卖给李鸿章的津沪电报局。用它,换取大国的保护。”

“大东电报局垄断了亚洲的电报网络。古塔胶是现在唯一可用的海底电缆绝缘材料。 英国人可以不在乎兰芳的死活,但他们绝不能容忍古塔胶的供应链断裂或被敌对国家,像是法国、俄国人控制。我们手里紧握着这片野生古塔胶林,就等于握住了大英帝国的信息命脉。这比煤炭更能让伦敦的海军部和外交部保兰芳!”

陈九放下胶块,长叹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眉头依然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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