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序.官道相遇(2/2)
他比南承瑾矮了半个头,但此刻两人面对面站着,那种无形的压力让茶棚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承瑾,允堂已经死了。四年前就死了。这是我必须接受的事实,也是你必须接受的事实。
继续追查,继续执着,除了让所有人都痛苦,没有别的结果。”
“如果他没死呢?”南承瑾的眼睛红了,不是哭,是一种压抑太久的情绪。
“如果他还活着呢?陛下,您敢说您没这么想过?您敢说您来江南,真的只是为了游山玩水?”
南烁的身体晃了晃。他扶住桌沿,手背上的青筋凸起。他看着南承瑾,看着儿子眼中那种熟悉的光芒——那种不肯屈服、不肯认命、非要撞得头破血流的光芒。太像了,像年轻的自己,也像...像允堂。
“就算他还活着,就算他真的还活着...承瑾,他选择假死,选择离开,就是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不想再见我们这些人。你找到他又如何?把他带回去?让他继续活在那个吃人的地方?让他继续...继续恨我们?”
南承瑾的拳头握紧了。
盯着南烁,盯着父亲苍老的脸,盯着那双眼睛里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哀。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跌坐回凳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开始颤抖,起初很轻微,然后越来越剧烈。常德想上前,被南烁一个眼神制止了。
茶棚里只剩下风吹过茅草棚的沙沙声,和远处田野里隐约传来的农人吆喝声。阳光依旧很好,暖暖地照在身上,但南承瑾只觉得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许久,他放下手,抬起头。眼睛通红,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那种属于帝王的、不容置疑的清明。
“父皇,”他开口,声音嘶哑,“臣会继续南下。不管结果如何,儿臣都要亲眼看看。这是臣...最后的执念。”
南烁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他缓缓点头,重新坐下,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口喝干。
“去吧。”他说,“但记住,无论找到什么,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皇帝。这江山,这百姓,都需要你。”
南承瑾站起身,深深一揖。“儿臣明白。”
他转身走出茶棚,没有回头。常德和侍卫们连忙跟上,马车重新启动,扬起一阵尘土,往南而去。
南烁坐在茶棚里,看着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他端起茶壶,想再倒一杯茶,但手抖得厉害,茶水洒了一桌子。
沈煜走过来,默默擦干桌子,重新沏了杯热茶,放在他面前。
“太上皇,”沈煜轻声问,“接下来去哪?”
南烁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回诰京。”
沈煜愣住了:“回京?”
“嗯。”南烁点头,声音疲惫但坚定,“承瑾说得对,有些事,总要有个了结。回京,等他的消息。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在那里等他。”
他站起身,走向马车。背影微微佝偻,但脚步很稳,一步一步,踏得很实。
## 宫中对峙
同一时间,诰京,长春宫。
这里是叶清涵的居所。她曾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如今是太后。宫殿依旧富丽堂皇,但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佛经,眼睛望着窗外那株刚刚开花的玉兰,神情平静,像一尊没有情绪的玉雕。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门被猛地推开。南承瑜站在门口,一身亲王蟒袍,脸色铁青,眼睛里有压抑的怒火。
叶清涵缓缓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继续看佛经:“瑞王来了。坐。”
南承瑜没有坐。他大步走进来,走到叶清涵面前,双手撑在榻沿上,身体前倾,眼睛死死盯着母亲:“母妃,儿臣问您一句话,您如实回答。”
叶清涵放下佛经,抬起眼。她的眼睛很美,即使年过五十,依然清澈明亮,只是里面没什么温度,像深秋的湖水,平静但冰冷。
“问吧。”
“允堂死了。”南承瑜一字一句地说,“死在我们所有人的算计里,死在那些毒药、那些阴谋、那些永远解不开的恩怨里。母妃,您后悔吗?后悔一开始就利用允堂,用他的命,换来了今天的位置?”
长春宫里安静得可怕。窗外的玉兰花在风里轻轻摇曳,花瓣飘落,落在窗台上,像无声的叹息。远处传来宫女细微的脚步声,很快又远去了。
叶清涵静静地看着南承瑜,看了很久。她的手指在佛经封面上轻轻划过,动作很慢,很轻,像在抚摸什么易碎的东西。
然后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南承瑜,看着窗外那株玉兰。
“后悔?”她开口,声音很轻,轻得像耳语,“瑜儿,你告诉我,在这宫里,后悔有什么用?”
南承瑜的身体僵住了。
“我后悔过很多事。”叶清涵继续说,声音平静无波,“后悔当初不该入宫,后悔不该争宠,后悔不该把你和承瑾卷进来...可是后悔有什么用?时间不会倒流,做过的事不会消失,死掉的人...不会复活。”
她转过身,看着南承瑜。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依然没什么温度,但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像冰层下的暗流,汹涌但压抑。
“允堂是个好孩子。”她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晰,“聪明,善良,心软...在这宫里,心软是最大的罪。我利用他,是因为我知道,只有他能牵制柔妃,只有他能让你父皇心软。我成功了。柔妃死了,我成了贵妃,你成了亲王,承瑾成了太子...我们都得到了想要的。”
“可允堂死了!”南承瑜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的嘶吼,“母妃,他死了!那是我们的弟弟!您看着长大的孩子!”
“我知道他死了!”叶清涵的声音也提高了,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情绪——是愤怒,是痛苦,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压抑,“我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叫我母妃,看着他一天天变得沉默,变得疏远...我知道他最后恨我,恨我们所有人。可是瑜儿,在这宫里,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南承瑜踉跄后退,撞到身后的桌子。桌上的瓷器摇晃,一个花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宫殿里回荡,像某种象征,某种隐喻。
他看着叶清涵,看着这个生他养他、教他算计、也教他残忍的母亲,忽然觉得陌生。那个总是温柔微笑、总是轻声细语的母妃,此刻眼神凌厉,语气尖锐,像个被逼到绝路的困兽。
“所以您不后悔。”南承瑜低声说,声音里满是疲惫,“哪怕允堂死了,哪怕承瑾中毒,哪怕父皇心碎...您都不后悔。”
叶清涵没有回答。她重新转过身,看向窗外。玉兰花在风里摇曳,洁白的花瓣纷纷扬扬,像一场安静的雪,也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许久,她缓缓开口:“瑜儿,你走吧。去做你该做的事。监国也好,辅政也罢,记住一件事:在这宫里,心软的人,活不长。”
南承瑜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开。脚步很重,每一步都踏得很实,像要把所有的愤怒、痛苦、失望,都踏进这冰冷的地砖里。
门在身后关上。长春宫里重新安静下来。叶清涵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飘落的玉兰花,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缓缓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双手捂住脸。肩膀开始颤抖,起初很轻微,然后越来越剧烈。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间漏出来,嘶哑,破碎,像受伤的兽。
窗外,玉兰花还在飘落。洁白的花瓣在空中旋转,最终落在地上,被风吹散,了无痕迹。
就像有些人,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再也回不了头。后悔也好,不后悔也罢,都只能往前走,一直往前走,直到生命的尽头。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她颤抖的肩膀上,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照在这座华丽而冰冷的宫殿里。温暖,但驱不散寒意;明亮,但照不亮心底的黑暗。
这就是深宫。这就是命运。这就是他们所有人,逃不掉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