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书写,是唯一的疗愈(1/2)
那两个字像是一记闷锤,砸得喧闹的人群瞬间哑火。
不再是冷冰冰的“征收”,而是每一文钱最终变成了什么。
红布彻底揭开,底下的表格画得甚至有点拙劣,那是孩子们用炭笔手绘的。
左边写着“西市税银三千贯”,右边连着几条粗线,尽头分别是“城南沟渠修缮”、“讲学堂冬衣采购”、“伤残老兵药贴”。
“我的钱……给那群瘸腿老兵买药了?”刚才还要拆板子的皮货商愣住了,手里的半块砖头不知什么时候松开,砸在了自己的脚面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没顾上骂娘。
这一招“账目透明化”比任何圣旨都管用。
林默站在不远处的阁楼上,看着人群从愤怒转为围观,再到有人指着“沟渠修缮”那一栏跟旁边人吹嘘“看见没,那条沟里有我两张羊皮的钱”
但他没时间庆祝。桌案上的加急文书像催命符一样亮着红漆。
梓潼县,那两村因争水源而起的械斗,按理说这会儿该是头破血流了。
林默拆开信筒,眉头却越皱越紧,最后竟然气笑了。
没有刀光剑影。
现场的情况诡异得像一场行为艺术。
那条快要干涸的河滩上,王家村和李家村的人确实对峙着,手里也确实拿着家伙——但不是锄头镰刀,而是一块块从门板上拆下来的木头。
他们把木板往河泥里一插,这就成了临时的“议事板”。
王家村的族长指着自家板子吼:“按照建安二十年的分水契,未时三刻开闸,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李家村的后生也不甘示弱,在对面的板子上疯狂涂写:“那是丰水年的规矩!去年旱灾重订的条陈被你们吃了?我有县衙的备忘录!”
两边吵得唾沫星子横飞,中间却坐着三个把裤腿卷到膝盖的老农。
这几位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认死理”,虽然识字不多,但此刻正拿着毛笔,满头大汗地在第三方板子上做“现场速记”。
最绝的是,这帮人吵红了眼,有人提议把当年的旧契约烧了,一了百了重新分。
结果这话一出,都不用对方动手,自家村里的老人先一拐杖敲了过去:“烧?烧了谁证明你刚才说的是真话?烧了咱们就成土匪了!”
最后裁决胜负的,竟然是一帮还没锄头高的孩子。
这群讲学堂的学生组成了“临时判团”,也不管谁嗓门大,只盯着板子看。
“王家村证据链断层,缺了去年的备忘录回执。”领头的小孩吸了吸鼻涕,手里拿着一支红笔,在王家的板子上画了个叉,“李家村记录完整,连前年私下调水的补偿款都记了,判李家赢。”
没有流血,只有墨汁溅在脸上的狼狈。
林默翻看着这份详尽得过分的现场记录,嘴角抽搐。
那三个老农真是实诚到了极点,连双方对骂的脏话都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
“李二狗骂王大麻子是‘晒干的倭瓜’,此言论被记入‘情绪宣泄’栏,不作为证据。”
林默提笔,在这份充满泥土味和屎尿屁的报告上批了一行字:“当每个人都可能被写下来的时候,拳头就失去了它的秘密温床。暴力最怕的不是更硬的拳头,而是被盯着看。”
这种对“痕迹”的敬畏,很快从泥腿子传到了精明的生意场。
诸葛琳琅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她在编纂第一份《民声年报》。
这位绣坊老板娘没用传统的统计法,而是玩了一手“痕迹权重”。
“看字没用,得看纸。”诸葛琳琅将两份文书摊在桌上,指给手下的掌柜看。
左边一份,是城中士族的家书,用的精制竹简,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通篇歌舞升平;右边一份,是庶民用的粗糙土纸,上面涂涂改改,墨迹深浅不一。
“这一行,”琳琅指着土纸上一处被重重划掉的字迹,“原本写的是‘收成尚可’,被划掉改成了‘仅够糊口’,墨迹入纸三分,说明下笔时心中有气、有豫。这才是真话。”
而那份精致的竹简,通篇笔压均匀,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修饰。
“这就是真迹鉴评。”琳琅抿了一口茶,眼神锐利,“把这个法子散出去。让大家知道,咱们不看你说得好不好听,专看你下笔时手抖没抖。”
消息传出的第二天,成都某世家公子的宴席上就出了个乐子。
那位公子正举着酒杯嘲讽这所谓的新学问:“看笔压测人心?简直是巫术,有辱斯文!”
旁边斟酒的仆人没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公子,您去年藏粮那事儿,就是因为您自己在账本上把那个‘藏’字擦了又写,写了又擦,最后被查出来的。”
那公子脸上的表情,比吞了苍蝇还精彩。
但这股记录的风潮,在苏锦那边却透着一股子悲壮的湿气。
前往边地垦荒的队伍被暴雨困在了半路的驿站。
这批人里有不少是被贬的前县丞、主簿,一个个平日里人五人六,现在穿着粗布麻衣,挤在漏风的柴房里瑟瑟发抖。
夜里巡查时,苏锦听到了柴房里传来的沙沙声。
借着余烬的微光,她看见这几个人正撅着屁股,在一张张皱巴巴的草纸上疯狂书写。
不是写遗书,是在互相抄录罪状。
“我贪墨的那三百贯,确实是修了别院,但这事儿不能赖在下属头上……我得写清楚。”一个前县丞一边写一边抹眼泪,“万一死在开荒的路上,没人信我这辈子还干过两件人事儿怎么办?”
他们怕的不是死,是怕死了之后,自己的一生被随随便便两笔带过,或者被别人胡乱涂抹。
苏锦站在门口,手握着刀柄,却没有进去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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