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毁榜即毁信,而信不可焚(2/2)
苏锦把马鞭往腰间一别,转头冲身后的骑兵营挥了挥手,“都愣着干什么?拆了。”
那堵刚刚砌好、还没干透的赞语墙,在骑兵的铁锤下连半个时辰都没撑住。
苏锦没让人把废砖运走,而是直接让人把这些碎砖烂瓦运到了最近的讲学堂,让学生们就在操场上,用这些刻着“爱民如子”、“两袖清风”的碎砖,砌成了一个半人高的台子。
台子上竖了块牌子:谎言地基展示台。
更有意思的是,苏锦把那几个出主意的小吏抓了过来,没打没骂,就让他们坐在台子
台上,几个十来岁的孩子正在上“权力伪装课”。
“大家看这块砖,”一个小姑娘指着一块刻着‘清’字的碎砖,声音清脆,“如果是真的清官,百姓送的是鸡蛋、是草鞋,谁会送这种要花钱请石匠刻的砖?这说明这官不但贪,还贪得有仪式感。”
台下一阵哄笑。
坐在旁边的小吏,脸涨成了猪肝色,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淌。
撑到第四天,终于有个小吏扛不住了。
他主动找到了苏锦,从裤裆里掏出了一本藏了三年的账外账。
“将军,我不听了,我招。”小吏带着哭腔,“我原以为换种说法就能过关,没想到这帮孩子……他们连语气里的虚实都能听出来,太吓人了。”
这些零零碎碎的对抗,在国史院的阿依看来,却有着某种病态的共性。
她在分析了十几起针对“双榜”的纵火和破坏案后,发现抓获的嫌疑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曾在“烈火真言展”期间,担任过文书或者狱卒,而且都有过亲手焚烧大量文件的经历。
阿依换了一身郎中的行头,去大牢里给这几个人“看病”。
几番诱导下来,得到的答案让人后背发凉。
“火一起,我就觉得轻松了。”一个因为烧毁评议榜被抓的前狱卒,眼神空洞地盯着阿依手里的油灯,“看着那些字变成灰,就好像……就好像那些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阿依走出大牢,在当晚的报告里写下了一个新词:《罪感释放机制》。
她在建议栏里写道:“他们烧的不是纸,是证人。建议在新任吏员的培训里,加入‘面对见证者’环节。让他们学会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而不是看着火盆。”
就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拉锯战打得正热时,林默在巡视途中,经过了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村子。
村口的歪脖子树下,挂着一块旧木板。
七八个流着鼻涕的孩子,正围着木板认真抄写着什么。
林默勒住马,走过去看了看。
板子上既不是政令,也不是评议,而是列着十几个名字,后面跟着原因:“张三,出门未归”、“李四,说炭贵不肯买”。
“这是什么?”林默温声问道。
领头的孩子也不认生,一边吸溜鼻涕一边说:“这是‘孤老送炭榜’。老师病了,没法来上课,但他说了,这榜不能断。我们得记下来谁家没给村头的瞎眼阿婆送炭。”
林默看着那行稚嫩的字迹,目光停留在“说炭贵不肯买”那几个字上。
这理由真实得让人心酸。
他沉默了良久,直到返程的马车上,他才对随行的主簿下了一道令。
“即日起,‘双榜制’的推广经费,不用州府出了。”
主簿一愣:“那钱从哪儿来?”
“从蜀锦里出。”林默指了指自己身上这件做工精良的袍子,“每一匹蜀锦售出,抽取一文钱入库,设立‘百姓自建基金’,专用于乡村公告板的修造和维护。”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让这天下的生意,都给老百姓的实话掏点钱。”
当夜,成都锦绣庄灯火通明。
诸葛琳琅亲自站在工坊里,看着第一批印有编号和防伪暗记的标准木板模板下线。
那木板散发着好闻的松木香气,而在每一块板子的背面,都烫着一行同样的小字:
“此板由蜀锦一文钱所铸。”
这不仅仅是一块木板,这是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向最底层的尊严输送的第一滴血。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秩序正在这种细微的修补中逐渐稳固时,一只信鸽跌跌撞撞地落在了林默的书案上。
信筒上的漆印是红色的,那是“械斗”的标识。
梓潼县,那条贯穿南北的枯水河边,两个因为争夺最后一点水源而红了眼的村子,已经各自拿起了锄头和猎叉。
而此刻,本该在那里坐镇调停的县令,还在一百里外的官道上,因为马车坏了而寸步难行。
那里的评议榜上,还没来得及写下任何字,就已经被即将爆发的鲜血溅上了第一滴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