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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诏狱面壁凝碧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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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少冲常为“忠义”二字所困,深感难以两全。一边是忠君爱国,一边是顾全朋友之义,崇祯逼他抉择,令他内心饱受煎熬。直至读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恍如一道惊雷劈开迷雾,豁然开朗:万事当以民为本!皇帝若心系天下万民,是为明君,自当忠心辅佐;若只顾一己私利,罔顾百姓死活,便是昏君、暴君,又何须愚忠?

崇祯如今不问是非,不辨忠奸,只一味猜忌铲除,自己又何必再固守那迂腐的忠心?

想通了这一节,多日来的纠结愁苦顿时烟消云散,心中一片豁然开朗。昏暗的牢狱,仿佛也因这心境的转变,透进了一丝光亮。

铁窗漏日,不知岁月。在这方寸牢笼之中,少冲反而寻得了久违的宁静。他每日除读书外,便是反复吟诵文天祥的《正气歌》,以歌中浩然之气,滋养筋骨,淬炼神魂。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歌声低沉而雄浑,在石壁间回荡。他心驰古今,仿佛见到文丞相被囚北地土牢,历经两年非人磨难而屹立不倒的伟岸身影。那并非奇迹,而是浩然正气充盈于内,外邪不侵的明证。传言文公最终兵解成圣,少冲深信不疑。

修炼此功,首重格物正心,内省克己。他忆起夫子“克己复礼”之训,方知“克己”乃是收束心猿意马的关键。常人灵根为情欲所蔽,唯有自知者明,克己者强,方能做自己心境的主宰。所幸他虽历尽江湖风波,初心未曾蒙尘,一旦静坐,很快便能进入物我两忘的空明之境,几近佛家所谓的“明心见性”。

心正,则身正、气正、念正。意念引导之下,内息如涓涓细流,汇通百会、中黄、下丹田,直至会阴,连成一线,渐入无意无念的归藏之境。体内仿佛开辟出一条上接天穹、下彻地府的中脉通道。脉通之初,脐下气机萌动,贯透会阴,如暖环笼罩;百会穴随之豁然开朗,似与冥冥天宇相接。当此三窍相连,夹脊如藏心之所,无念无意,形神俱寂,便隐隐触及那天人合一的玄妙境界——以天道立人道,以天德立人德。

后世儒者中,王阳明可谓养气之集大成者。少冲往日颇鄙薄那些空谈性理的酸儒,连带着对阳明心学也不甚看重。如今身陷囹圄,亲身体悟格物致知之艰难,方深深钦佩阳明先生于人生至暗之时的“龙场顿悟”。那份于困厄中开创新境的智慧与定力,正是浩然之气充盈外显的果。

他修炼正气功多年,功力如溪流汇海,沙聚成塔,进展看似缓慢,实则根基深厚。近来运功时,已能清晰感到天地间一股清正淳和之气,源源不断注入四肢百骸,经功法转化,体内真气愈发磅礴浩瀚,如大江潮涌,渐臻化境。虽距那真正的大成尚隔一线,却已非吴下阿蒙。

这一日,曹化淳再度踏入牢房,阴鸷的目光扫过盘坐的少冲,尖声道:“爷让老奴最后问你一次,认,还是不认?”

少冲缓缓睁眼,眸光清正,声如金石:“臣,冤枉。无罪可认。”

曹化淳似早有所料,冷笑道:“爷开恩,你铲平帮、白莲教的那些同党,只要肯自首,皆可赦免。唯你那义兄南宫破,断不可留。只要你设法让他饮下这杯酒,”他袖中滑落一个小巧瓷瓶,“余下之事,便无需你操心。”

少冲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随即化为坚定:“我与南宫大哥八拜之交,誓同生死。皇上若必杀我大哥,请将少冲一并处决。”他提笔,于一旁空白的认罪书上,挥毫写下四个擘窠大字——“仁者无敌”,递与曹化淳,“烦请公公将此四字,代呈陛下。并转告陛下:‘靖难之变已久,人心早不在建文。莫若自修仁德,以安天下,以全子孙。’”

曹化淳勃然作色:“三司会审已定你斩立决!圣上念旧,给你生路,你竟如此不识抬举!为了那些江湖匪类,甘愿抗旨?嘿嘿,可惜啊,你的那些‘朋友’,这些时日安静得很,没一个来瞧你。明日午时,午门外开刀问斩,若到时他们还是这般缩首不出,可真叫人寒心呐!”言罢,他发出一阵刺耳的干笑,拂袖而去。

死亡的阴影终于彻底笼罩下来。少冲听闻此言,心头反而一片澄澈平静。他早知必有今日。明日法场,必定是龙潭虎穴,五城兵马司与厂卫高手云集,布下天罗地网。众兄弟若来劫法场,无异飞蛾扑火,正中了皇上引蛇出洞之计。

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自己送死。

心意既定,一股决绝的平静涌上心头。他自幼以岳武穆为楷模,岳爷爷亦是以“天日昭昭”四字含冤而逝。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一时之毁誉又算得了什么?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他此生虽未能如岳爷爷那般功盖寰宇,名垂竹帛,却也绝非碌碌无为。如今,能以一人之死,消弭一场针对众多兄弟的无边杀劫,换取他们一线生机,正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念及此处,少冲缓缓整理了一下囚衣,面向南方,那是故土杭州的方向,也是心中忠义所系之处。他盘膝坐正,体内那股已然臻至化境的浩然真气,开始以一种玄奥的轨迹缓缓逆行。

铁窗外的月光如水银泻地,少冲心绪反倒一片澄明。他取出师父铁拐老的札记,想在最后时刻再温习一遍教诲。指尖翻至末页,忽觉墨迹湿润,数行文字跃入眼帘,笔迹清峭灵动,与师父的苍劲古朴迥然相异:

“大道之成,遗世而仙。有速成法,名曰尸解。尸解者,言将登仙,假托为尸以解化也。如蝉留皮换骨,保气固形于岩洞,然后飞升成于真仙。代之以物,或杖、或剑,或人,一气呵成,密祝:良非子干,神金挥灵。使役百精,令我长生,万邪不害,天地相倾……“

少冲心头一震——这分明是孟婆师的笔迹!尸解仙术乃道家不传之秘,她甘冒触犯门规之险留下此法,必是为了救他脱困。

夜幕渐深,狱卒送来断头饭,七碟八碗摆了一地。少冲盘坐不动,任由饭菜渐冷。忽然牢门哐当开启,校尉押进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指着少冲破口大骂:“欺君罔上的奸贼!陷害忠良的恶徒!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骂声凄厉,在牢狱间回荡。少冲却恍若未闻,依旧闭目调息。

掌刑官呵斥道:“疯婆子!新皇登基拨乱反正,残害忠良的魏阉早已伏诛。你骂的这位正是诛杀魏忠贤的英雄!“

老妇嘶声道:“既是英雄,为何关在这天牢里?你们休要骗我老婆子!我全家老小都被阉党所害,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她枯瘦的手指透过铁窗乱抓,状若疯魔。

待狱卒将她锁进邻牢,四下重归寂静。少冲正在运转周天,忽闻一缕细如蚊蚋的声音传入耳中:“是时候了,走吧!“

他猛地睁眼,但见那老妇目光清澈,哪里还有半分疯癫——正是孟婆师易容改扮!

“前辈不必相救。“少冲低声道,“诏狱固若金汤,纵能破门而出,也必伤及无辜。如此越狱,更坐实了罪名。“

“痴儿!“孟婆师叹道,“你功高震主,皇上铁了心要除你。没有通敌之罪,也会有其他莫须有的罪名。你爹娘已在城外等候,速速随我离去!“

这话如晨钟暮鼓,敲醒了少冲。他暗运尸解法门,但觉周身真气流转,竟如蝉蜕般轻轻一振,精钢铁链应声而落。心念方动,人已立于牢门之外。回首望去,牢中竟还躺着一个“少冲“,面容安详,与己无异。

不及细思这究竟是尸解仙术还是玄门幻法,孟婆师已拉着他跃上房梁。二人如轻烟般掠过重重屋宇,飘落在城墙阴影下。

空空儿、祝灵儿及岳氏夫妇早已等候多时。祝灵儿见状就要欢呼,孟婆师急掩其口:“禁声!四下皆是暗哨。“

话音未落,镇抚司方向突然梆声大作:“钦犯越狱了!“

霎时间街巷中涌出无数番役兵校,火把如龙,人声鼎沸。空空儿立即点燃一枚响箭,流光划破夜空,撕开墨色天幕,在最高处迸裂成绚烂烟火,啸声传遍四野。众人按预定路线疾退,身影没入京城错综复杂的街巷中。

月色如墨,京城今夜注定无眠。

东厂衙署内,曹化淳与司礼监太监沈良住、忠勇营总督李凤翔正围图密议。烛火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壁上,扭曲如鬼魅。曹化淳指尖划过京城布防图,细密的网早已撒下。司礼监太监沈良住提督九门及皇城门,李凤翔总督忠勇营,已暗中布置数百名番役分散京城各处。还调动了五城兵马司的兵校、忠勇营的勇士,在京各衙门指挥、千百户等并禁卫军各营参将、游击、兵士不知其数,驻守各处紧要门户,一应出入俱要用心搜巡盘诘,一旦遇警,随时出动。数千精锐如毒蛛伏网,只待猎物现身。

“报——!”尖利的通报声撕裂夜空,“钦犯岳少冲破狱而出!”

李凤翔当即拍案而起,亲率忠勇营精锐直扑诏狱。不待他调兵遣将,又一道急报接踵而至:“永定门遭袭!马千户请求增援!”

曹化淳眉头紧锁,尚未决断,左安门、右安门方向竟同时燃起冲天火光,喊杀声隐隐传来。紧接着,广安门、广渠门、东便门……京城十六门警讯迭起,烽火连天!

“反了!全反了!”曹化淳勃然变色,一把推开窗棂。但见夜幕下火龙游走,杀声四起,整个京城仿佛一锅沸水,“哪来这许多反贼?!”

沈良住面色铁青,急率亲兵往各门督查。街巷间顶盔贯甲的官兵奔突往来,却不知该驰援何处——每有大军赶到,攻城者便如鬼魅般消散无踪。

而此时,少冲一行正趁乱疾驰至德胜门下。值守千总薛慕荣见众人到来,假意呼喝抵抗,暗中却命心腹缓缓开启城门。沉重的门轴转动声在杀声中几不可闻,一线生机渐现。

城门洞开,城外竟有一支“官军”列队相迎。为首女将银甲映月,英姿飒爽,正是晋宁公主朱华凤。她见到少冲安然出城,眸中莹光闪动,纤指紧紧攥住缰绳,才克制住扑上前去的冲动。

岳之洋拉住儿子手腕,低声道:“此番全仗公主周旋。她散尽资财,联络四方豪杰,方才布下这瞒天过海之局。”

少冲望向那张在火光中明艳不可方物的脸庞,千言万语化作深深一揖。随即转身对众人抱拳道:“诸位高义,岳某永世不忘!然劫狱乃滔天大罪,还请各位速速散去,避此风头!”

朱华凤策马近前,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此次共动用了铲平帮四大堂、白莲教九散人、逍遥谷与五宗十三派的高手。十六门同起烽烟,皆为疑兵之计。德胜门是生门,其他各门弟兄见响箭为号便会撤离。”她勒转马头,剑指西北,“朝廷追兵转眼即至,唯有取道龙井关,出塞方得生机!”

众人轰然应诺,马蹄踏碎月色,如离弦之箭射向西北边关。身后京城依然杀声震天,十六门烽火照亮了崇祯元年的这个不眠之夜。

东方既白,荒漠尽头忽闻雷动,黄沙席卷处,一彪铁骑破晓而来。为首大将玄甲铜盔,正是镇守遵化的巡抚萧士仁。

朱华凤勒马横鞭,唇角含霜:“萧总兵劳师动众,这般迎接阵仗,未免太过客气。”

萧士仁面沉如水。他因平乱有功官至巡抚,此番奉密旨截杀叛臣,正是进退两难。当下在马上拱手:“公主凤驾亲临,请至寒舍暂歇,容卑职略尽心意。”又转向少冲,目光复杂:“岳兄弟别来无恙?当年并肩剿灭魔教,历历在目。还请同往一叙。”

“不可。”朱华凤悄声提醒,“他奉皇命而来,旧谊虽在,皇命难违。”

正当少冲欲要推辞,后方又起烟尘。贯忠率锦衣卫精锐飞驰而至,铁甲在晨曦中泛着冷光。

朱华凤拨转马头,冷笑道:“贯千户是要送我们出关?”

贯忠苦笑:“公主洒脱,却苦了我等。薛慕荣私开城门,已全家下狱,不日问斩。圣旨明令,若不能请回二位,我等皆要步其后尘。”

“你打得过岳大哥么?”

“自然打不过。”

“那来送死?”

“总好过累及家人。”贯忠笑容惨淡,“留个烈士之名,也算光耀门楣。”

朱华凤凤目含威:“本宫素来敬你是条汉子,不想竟不如薛慕荣忠义!”

“我看贯大哥绝非卖友求荣之辈。”少冲忽然开口,“我随你们回去便是。既全朋友之义,又送诸位一场富贵,两全其美。”

众人闻言哗然。岳之洋须发微颤,沉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为崇祯立下汗马功劳,却因功高震主招来杀身之祸。今日若回去,不过徒增冤魂,更连累更多义士为你送命!”

少冲闻言,忽然翻身下马,朝双亲轰然跪倒。黄沙没过膝甲,他连叩三首,额间沾满沙尘:

“不孝子少小离家,未尝一日侍奉膝前。今违皇命是不忠,陷友于险是不义,畏罪潜逃是不智,不能养老送终是不孝——请恕孩儿今日要做个不忠不孝不义之徒!”

说罢泪如雨下,转向朱华凤深深凝视:“公主厚恩,唯有来世再报。”最后对贯忠朗声道:“这颗头颅既值千金,不如送给同生共死的兄弟。”

龙百一等人面面相觑,尚未反应过来,岳夫人突然凄声惊呼:“冲儿不可——!”

却见少冲已然拔剑出鞘。他早存死志——皇帝特意派故交追剿,分明是要试炼众人忠诚。与其连累挚友,不如成全义气。剑锋映着塞外朝阳,如一道血线划过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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