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惠(2/2)
他是万事不沾的性子,能多问这一句已经难得。
魏武侯眼睛一亮,自觉不再孤立无援,双手双脚站起来,挤出两滴眼泪,做出坚强状。
“右相大人,兵权的事是陛下的意思,我真的无法推拒。还请你别再难为我。”
“……”
尚君宜真是要气笑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第一次庆幸女儿走在了自己前面,否则一旦他离去,这畜牲还不知道要如何磋磨她。
他挥袖欲走,魏武侯却不懂见好就收。
“别走啊右相大人。”
他装出一副着急解释的样子拉住尚君宜的袖子,也不知道这人属什么的,抓得这样紧,尚君宜拔了几下没拔出来。
“尚婉死的真划算。”
魏武侯借着机会凑他耳边,眼底是浓重且深黑的恶意。
“嘭!”
交谈的朝官们往声响处一看,一个人模人样的东西横飞出去。
“魏武侯!”
有人眼睛精,率先喊出来。
剩下的想巴结他的人一拥而上,喊太医的喊太医,扶人的扶人。
赵西亭站在尚君宜身边,事不关己。
“不怕陛下?”
尚君宜窝了一肚子火:“让他杀我啊!”
赵西亭唇畔绽开一抹笑,那是发自内心的畅意。
他问:“走么?”
尚君宜二话不说,和他一起掉头离开。
待出了西直门,赵西亭越过他,却坐上了右相府的马车,还掀开帘子问:“不上来?”
尚君宜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干脆地坐进去。
马鞭轻响,车轮辘辘向前。
尚君宜问:“你有事?”
赵西亭垂着眼睛,看着自己指尖:“阿惠还在的时候,很喜欢那孩子。”
他说的是他夫人,孙惠。
孙惠伤了根本,无法生育,赵西亭守了她一辈子。
尚君宜犹记得那是个爱穿浅红的女子,那时的赵西亭不过四品,尚君宜大胜归来封在三司,自此长住姚京。
尚勤鸣练就一身钻狗洞的本领,才七岁的尚婉见样学样跟在他后面离了家。
街上到处都是新鲜玩意,她身上的贵重东西被不坏好心的人顺了干净,尚婉晓得怕了,要去三司找他。官署的人都不认识她,尚君宜也正好不在。
尚婉哇的一声哭起来,爹爹的喊个不停。
官署里都是大老爷们,连侍从都是男的,一群人对着尚婉束手无策。
正好孙惠来给赵西亭送饭,听闻经过后主动揽下安抚她的差事。
尚婉很喜欢她,抱了会儿就不肯撒手。
孙惠只好留门房一道口信,将她带到赵西亭的值房。
恰好那日,官署里头院子开了大片花,引得狭蝶穿巡,霎是好看。
吃了糕点后,孙惠带着尚婉在院子里头扑蝶,两个人笑声连连。
赵西亭原想训斥她太吵,出来看了会儿后,隔着窗摊开笔墨,绘了如今挂在书房的那副扑蝶图,也成了孙惠唯一一张画像。
尚君宜没忍心说。
尚婉应该不记得孙惠了,她那时还很小。
但想这些又没什么意思,孙惠死了许久,尚婉也不在人世了。
尚君宜觉得,尚婉应该当时很喜欢她,她在家里从不要嬷嬷们抱。
“你不用多想。”赵西亭说:“只是替阿惠看她一眼。”
右相府门口罗雀,他居然还愿意来。
尚君宜长长一叹:“……她形容不大好,要不你上两柱香吧,也当全了尊夫人的心意。”
赵西亭笑了下没说话。
他在婉拒。
这份坚决让尚君宜心中几分唏嘘。
奉了半生的尊主弃他如敝履,斗了半生的宿敌对他怀敬意。
“不过。”赵西亭很自然地拿起桌上唯一一个手炉,问他:“你做了什么,惹得陛下如此动怒?”
尚君宜沉默了。
赵西亭:“不好说?”
尚君宜擡头,气势不弱:“你其实是为了问这个的吧?”
赵西亭轻笑:“只是有些兔死狐悲。”
尚君宜跟了他这么多年,陈照月是走狗,那他就是马前卒,徐舒剑锋所指之处,尚君宜不惜性命也要到达。如此忠心,为了魏武侯等人,纵他们踩踏尚君宜体面。
当官的人,最看重的就是体面。
“兔死狐悲?”尚君宜的眉头深深皱起,口吻中带着一丝奇异的自信:“陛下不会杀我。”
从伴读之时算起,他在他身边陪了四十余年,感情深厚,更何况尚君宜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他身后的世家。
就像赵西亭,他是寒门入仕的标志,自他之后尹朝广开科举,奉学识为贵,擢天下英才。
赵西亭把手炉塞回他手中,唇边勾起一丝冷嘲。
他不说,尚君宜却好奇了。
“我和陛下之间……”
“你们是奴与主。”
赵西亭开口说的话,将尚君宜浑身血都抽干了,紧接着又一股怒气急剧攀升。
奴?
自打出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他是奴的!
“你真傻还是假傻?”赵西亭疑惑地问:“逢承善、陈照月,这两个人的遭遇,和你如今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