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1/2)
第62章 第62章
凝春堂里, 春姑姑走后,太后将手臂懒懒地往引枕一搭,缓缓对炕那边的梁帝说道:“可怜的孩子, 竟然得了女儿癣, 这病既然传人不如就让她回家吧, 也免得别的姑娘遭殃, 到时候咱们如何跟她们家里交代, 都是你得用的人。”
梁帝手里盘着蜜蜡十八子:“太后说得是, 但正因为怕和朝臣不好交代, 朕才不能就这么把人送出去,到时候不知道内情的难免对颜家颇有非议,她女儿家名声有损不说,颜宰的面子朕是一定要顾忌的, 而且她这病说起来也是因朕而起,是朕提议让太后带她们来畅春园,没想到她那么敏感。”
“那你让她留在园子里岂不是更难康复。”太后道。
梁帝道:“朕想好了, 西苑这边花多,让春姑姑将她安置到东苑的兰藻居好了,那里多是松柏, 又离母后和秀女们有些距离,两全其美。况且姜太医医术精湛, 留他在这里安心给颜大小姐治病,想必再无不妥。母后觉得可好?”
他都说“再无不妥”了,哪里是征询她的意见,太后心里明镜似的。皇上一向住在中路的三合殿, 后宫女眷照例在西苑,单独把阿沅挪到东苑的兰藻居, 那里是离西苑远,可离其他地方却比西苑近多了。
太后不动神色地暗中揣摩皇上的意图:“你想得自然周道,兰藻居固然合适,只是却离三合殿不远,要是传了你,圣上龙体违和……”
梁帝摆手止住了太后接下来的话:“太后多虑了,她得的是女儿癣,传女不传男,朕有什么怕的,只要太后没事就好。春姑姑是个有数的,有她在,朕不会有数的”
太后垂下眼,手指一颗颗地撚动脖颈上垂下的翡翠佛珠,意有所指地道:“皇上想好了就行。”
梁帝脸上的神情倏地寡淡了几分,身子歪向一侧的墨绿色卍字纹长引枕:“太后不喜欢她?”
太后似乎勾了勾唇角,如果说她之前只是怀疑,现在这份疑虑终于被打消了:“圣上喜欢,哀家就喜欢。”
阿沅不光是颜正的爱女,更是孙子心尖上的人,若不是造化弄人,太后当然乐见他们喜结连理,可惜终究是一开始就拧巴了。
阿沅成了父子间一道跨不过去的坎。
太后想在事情还有转机之前,借着这个机会把她送出去,但很明显梁帝已经下了决心。
哎,老子,儿子还真是一个性子,什么事要不做就不做,一做就要做绝,外面怎么打都好说,内部不能再乱了。
太后愁啊,不知道该如何劝但又不能不劝,掂量着道:“你为国为民劳心劳力了一辈子,你的苦哀家怎么会不知道,所以也想趁这个机会给你物色几个懂事贴心的人。儿子们都大了,你也别总操心了,该让他们历练历练就历练历练,不然年轻气盛一个个憋坏了难免不犯错,当年你父皇不也是早早就让你们兄弟俩……”
说到这里,太后戛然而止,怎么就把话说到这儿了,一擡眼,正好对上梁帝冰冷的目光,枯瘦的手指颤了一下,险些握不住珠串。
“太后说得是。”梁帝慢慢挺直了后背,眼神也冷了下来,“朕本不及兄长良多,他手足情深将皇位让给朕,朕却年轻气盛一时糊涂,是朕对不起兄长,太后提醒得甚是!”
太后暗暗叹气,小儿子就是心眼太窄了,什么都容不下,她不过说了两句他就如此多心,要是当初执意让大儿子继位……
“母后在想什么?”
一双不怒自威的t双眼不着痕迹地锁定太后。
如果阿沅在,一定会惊讶此时梁帝的眼睛和郁望舒究竟有多像!
一样的阴沉冷漠,同样的富有深意,似乎有太多想要宣泄的情感死死压在心头,因为发泄不出来转而变成对世间的不忿。
最像梁帝的人,一直以来都是郁望舒。
在这样的目光下,太后心寒不已。
“母后是不是在想,若是当初坚持让大哥继承大统,一切便会不一样。”梁帝离太后的距离越来越近,周身阴翳的气场令暖阁与冰窟无异,“他就真的那么好?我也是你的儿子,为什么你们都觉得他比我好?我究竟差在哪里……”
面对梁帝的质问,太后被震慑得哑口无言,身子后倾,佛珠从指尖跌落在炕上。
“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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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藻居在东苑算得上位置不错的院子,红枫绿栢轩邈,疏影交错中,阿沅窥见了一处古朴典雅的院子,一共两进,倒是不大,但是踏进这里却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味道。
阿沅眼角余光看见紧跟在身后的春姑姑和蕊儿,心下暗讽,这不就是监视嘛,现在就连姜太医也被扣下来了。
老皇帝心眼儿可真是多,现在他们互相牵扯,根本没有耍花招的余地,除了好好养病别无他法。
“这里环境幽静最适合休养,圣上对颜大小姐倒是用心了,颜大小姐莫要辜负圣恩啊。”
春姑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令阿沅莫名想到了李媒婆,一时感触,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春姑姑乜来一眼:“颜大小姐笑什么?”
“没什么,我这是高兴的,圣恩浩荡啊。”阿沅的语气有些夸张。
春姑姑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复杂,似乎对阿沅的说辞满意,却又对她语气不赞同,这两者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她的脸上激烈地交锋着,最终谁也没胜,只能点点头,但是鹰一般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阿沅半步。
阿沅背过身吐了吐舌头,哎,这刑期早点结束吧。
姜太医被安置在畅春园的外院,从东苑的后角门进来,一路向南直达兰藻居,很方便。
晚些时候,言公公亲自来到姜太医的住处,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圣上特别重视颜大小姐的病,这些日子就委屈姜大人暂且住下,姜府那边杂家自会派人去报信,以后每日脉案、药渣杂家也会派人来取,不劳姜大人为旁的事费半点心,姜大人只要全力把人尽快治好了就行。”
纵然他表现的客气又和气,但姜太医丝毫不敢怠慢,回揖到底道:“姜某份内的事,言公公言重了。只是姜某恐家中妻儿担忧,不知可否写封家书,烦请公公派人一并送回家中?”
他没想到非但没把人救出来,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这样的话得尽快给齐王传个信儿才好。
言公公脸上的笑容收了收,嘴角耷拉下来:“姜大人是信不过杂家?”
“姜某岂敢。”
“不是就好,杂家自会把这边的事都说清楚,不让姜夫人和公子担心。”笑容重新回到言公公的脸上,连皱纹的弧度都和刚才如出一辙,这是长久的肌肉记忆,完美得无懈可击,他手上的拂尘被晚霞染得鲜红,似一条长长的舌头,似乎随时会往人身上、脖子缠绕,细细的嗓子语音听起来有几分瘆人,“姜大人只要早一日把人医好了,就能早一日归家,其他的不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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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太医被扣下的消息,子影第一时间传给了郁望舒。
他当下就快马来到畅春园,要给太后请安,却被梁帝赶走了,让他老老实实回府里待着去,太后是养病,少来打扰她老人家。
现在阿沅身边是梁帝的亲信跟着,她已经彻底沦为梁帝的人质,郁望舒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另一边,颜宰和太子忙于朝政,自顾不暇,颜璟然也被梁帝指去了西山大营历练。
他可用的人寥寥无几。
面前是高耸的红色城台,城台上建有恢弘大气的城楼,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城楼面阔五间,檐下“畅春园”的牌匾将一切胆敢挑战皇权的人镇压在下。
郁望舒后退两步背负,黑极的瞳仁将这座压抑的宫门,连同门前呲牙咧嘴的石狮子一起吞噬其中,他看了许久,久到子影都以为他要硬闯了,他却回身上马。
“王爷,咱们去哪儿?”
“荀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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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沅非但没有赶回家,反而被安置到了东苑,这个消息立刻就在秀女们中间传开了。
“皇上是不是对她太好了,她都得了这种病不把她撵走不说,还请专人医治,合着她的命是命,咱们的命就不是命了?要是传给我们了怎么办呀!”有人捂着脸惶惶不安。
“谁说不是呢!皇上护她护得这么明显,我看啊,高贵妃以后的的日子可不好过呢。”有恨不得事情闹得更大的。
“呵,你可别忘了,她姓颜。颜家甘心女儿只是个宠妃,我看她造化还大着呢。”
“可是,她那些传闻……”
“那又怎么样,我哥哥说了,这人只要站得够高,就不在乎底下人说什么。那些传闻,你看颜家有回应过一次吗,人家还不是该干嘛干嘛,以后要是在加上皇上的恩赐,更不用在乎了好嘛。”
“倒也是,其实我要是长成颜大小姐那样,我也不在乎外界怎么说,光这一张脸就够了。”
颜听姝进来的时候就听见不少人已经开始称赞阿沅了,有说她美貌的,有说她性情好的……
她冷眼旁观,内心嗤笑,不是前几日嫉妒她的时候了,果然人的地位一变,就什么都变了。就连周莹莹和高妍这两个最显眼的,现在不也老实多了。
现在她终于懂了姨娘的苦心,只有爬上去,得到那个身份,掌握实际的权力,就可以轻易左右他人的意志。
屈居人下的人只有不甘心的资格。
有人眼尖看见了颜听姝了,竟然也破天荒地过来给她搭话,无非是想来套关系,毕竟她还是颜沅凝的妹妹,再如何也是一家人。
不管来搭话的人是谁,就算是之前跟着周莹莹一起骂过她的人,颜听姝也是笑脸应对,温柔细语,丝毫看不出有任何过节的样子,令众人松了一口气,越来越多的人围在她身边。
这还是她入宫之后的第一次,颜听姝没有被久违的感觉冲昏了头,相反,心中越发一片雪亮。
姐姐,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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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外面说得如何,兰藻居依旧一片幽静,有春姑姑这尊大佛镇着,谁也不敢乱嚼舌头。
阿沅的身体也在一天天好转。
不好转不行啊,春姑姑盯得太紧,姜太医的药费只有一包,就算有,他也没机会给阿沅,每日抓药、熬药都是春姑姑亲自办,他的方子、脉案、药渣每日也都会送到言公公那里去。
除此之外,外人根本进不来,颜听姝和荀蕙上门来探望几次,都被拒之门外,甚至连荀蕙想送些点心都不行。
这样的严防死守,阿沅一点机会都没有,只能老老实实养病。
如今她脸上、身上的疹子已经下去了,药也终于不用喝了,便主动提出来想搬回去,被春姑姑拒绝了,说梁帝没发话,她就安心在这里好好静养,除了感念圣恩,其他的都别琢磨。
圣恩,圣恩,又是圣恩!
就跟她欠了梁帝一条命似的!
春姑姑动不动就说梁帝对她多好多好,听得阿沅都快吐了,就连做梦都能梦见他那双可怕的眼睛。
阿沅是吃不香,睡不好,一日比一日瘦,干什么都无精打采,整天闷在屋子,不是榻上躺着,就是炕上歪着,反正绝不踏出房门半步!
她这种恨不得冬眠的架势实在让春姑姑没眼看,一直不出去怎么行,她把人留下可就是为了创造机会啊。
这一天春姑姑实在是忍不得了,指使蕊儿找了件衣服。
春姑姑托着那件桃红织金连烟纱缎裙子,说服阿沅换上:“总在屋里闷着可不好,这姑娘就跟花儿似的,该多照照太阳,吸收吸收阳气才好。阳气足了,病也好得快。到时候圣上知道了,自然高兴。”
阿沅只穿着寻常的月白绣菊花抽纱常长衣,懒懒地歪在榻上,听见这话,放下手中打发无聊的话本子,内心翻了个白眼,她好不好和梁帝有什么关系,再乜了一眼春姑姑手中的裙子,眉尖一蹙。
那桃红本就是极粉嫩的眼色,最衬她的雪肤,所以她一直压在箱底,其实本来都不想带这打眼的颜色,是t母亲怕万一有场合需要,还是放了一件进去。
这么一件,还被春姑姑给翻了出来。
看来是有人坐不住了……
既然春姑姑如此坚持,罢了,是逃不过了,这龙潭虎xue就让她闯一闯吧。
阿沅推枕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拦腰,活动了一下筋骨,自入宫一来,阿沅行为举止处处谨慎小心,从未出格过半分,此时拿出早年在陵水村的做派,着实令春姑姑诧异万分。
自然粉嫩的唇弯了一弯,阿沅换上了客气的微笑。
“那就听姑姑的吧。”
见她答应了,春姑姑也放下刚刚的不满,难得露了笑脸,赶紧叫蕊儿服侍阿沅沐浴更衣,还拿来茉莉花水要给她抹头。
阿沅很抗拒这些东西,拿梳子的手压住了春姑姑的手腕:“姑姑忘了,我的疹子才好,万一再勾起来怎么办?”
春姑姑一想也对,再看阿沅一头缎子似的青丝,又黑又亮,配上欺霜赛雪的肌肤,随便做什么发髻都挡不住她清新又妩媚的娇美,便把手里的瓶子放下,也不等阿沅同意,就一手把她缎子似的乌发攥在掌心,另一只手拿过她手中的梳子开始拢头发。
“那就梳个流云髻吧,颜大小姐头发多,又不用花水,梳那个最好看。”
她说不好也来不及了,春姑姑越这般越让阿沅证实心中所想,便将背脊放松,靠在了椅背上,她倒要看看她还能整出什么花来。
最后,阿沅呆呆地看着镜子里云鬓花裳的女人。连自己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她摸了摸脸蛋,这千娇百媚的大美人真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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